因在睡梦中哭过,宋韫的声音还有点哑,不复往昔的清甜,但仍叫宋弃受不住。
老天,他今天受的刺激已经够多——光是她散发睡在榻上的模样都够他永久回味了。
“不。”
宋弃听到自己用一本正经的声音回道。
回完又懊恼,语气会不会太冷淡?
她要因此讨厌他怎么办?
宋韫现在脑筋还不太清醒,但她听到宋弃说不讨厌自己,心中一喜。
不讨厌,那就是喜欢。
否则,要如何解释前世他为自己的离世而忧伤。
宋韫认为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只还想听他亲口承认。
于是她又问:“那三皇兄,你喜欢我吗?”
宋弃僵住,耳后轰地发起热,整个人失去了反应能力。
恰巧车外有个宫人抬东西失手砸了另一人的脚,两人尖着嗓子互相推搡起来。
其他人上前劝解,哄哄嚷嚷,吵作一团。
他闻声回神,推开宋韫的手,匆匆走到外间,拉好屏风,道:“我去看看帐篷建好没有。”
马车门砰地一下被关上,隔绝了他跳下马车离去的声音。
宋韫靠在车壁上,听见春音拦住他问:“三殿下,您去哪儿?”
他半晌没应答,后来低声回句什么,模模糊糊的,宋韫没听清。
宋韫从榻上下来,推开车窗,只瞧见宋弃大步走出内帐的背影。
唉。
难道她太直接,吓到他了?
不是打小玩到大的哥哥就是麻烦。
太子哥哥可从来都不吝于表达对她的喜爱的!
宋韫趴在窗边,望着外面忙忙碌碌的春音,一面心安,一面决定今后要对宋弃稍微好一些。
权当报上辈子他来给自己送终的恩吧。
死的时候没有人哭,说明阳间无人惦念,这样走在黄泉路上,是会被其他死鬼嘲笑的呀。
雨越下越大,离了温暖的帐篷,宋弃站在雨幕中,一时不知往哪儿去。
帐篷内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宋韫帐中,馨香明亮,温暖洁净,宛如仙境。
外面的军士和宫人浑身湿透,抱着器具爬上爬下支撑帐篷,飞溅的雨水在闪耀不定的火把光照映下,连成一片雨幕。
宋弃经过冷雨的浇灌洗礼,胸中的燥热终于渐渐平息。
他回神,望望四周帐篷的排列,正要提步,身后脚步响起,头顶的落雨被一物阻挡了。
侧目,发现有人在他身后撑了伞。
竹青色伞柄,磨得见了油光。
伞柄之上,是只修长的男人手。
宋弃认出男人的身份,却依然沉着气没开口。
他实在跟男人无话可说。
他沉着脸不说话,男人就开了口:“三殿下,不介意的话,可用沈某的伞。”
似怕他不答应,沈璎又补上一句,“帐篷建成还早,冬日的雨非比寻常,行进途中,染上风寒,有害无益。”
宋弃终于扭头看向沈璎,见他裹着青色大氅,一张玉脸在夜雨中莹润闪着光,比女子还秀致的眉眼平静地回望过来,心中一阵别扭。
“不用你多事。”
想到一一喜欢他,他却不知好歹地拒绝一一,宋弃对他就没摆不出好脸色。
抬手想推开伞柄,不想手指才碰上,耳边就响起了一一的声音。
“三哥,雨下得那么大,你也不拿把伞!”
宋弃抬眸,果然见穿裹严实的宋韫站在帐篷入口处,正要撑了伞过来。
他看看地上的雨水,怕她滑跌,打算过去迎她。
恰在此时,眼前伞柄倾斜,噗地一声,沈璎掌中的油纸伞脱手而出,被风雨吹打着滚出好远。
看上去就像是宋弃抬手打落的一样。
宋弃一愣,隔着雨帘,看见沈璎瞬间被雨水打湿,配着平静的眉眼,竟莫名楚楚可怜。
他去看宋韫,发现她握着伞愣住不动,脸上的表情似有些难以置信。
宋弃皱眉,“一个大男人,连把伞都握不住?”
沈璎依旧无甚太大反应。
他身子微倾,薄唇轻启,应道:“三殿下恕罪,是沈某一时失神。”
宋韫站在帐篷门口,望着不远处沈璎躬身立在宋弃身旁的场景,恍惚间似乎梦回朝阳苑的病榻之上,手脚冰凉,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他们……已经很熟了吗?
“殿下。”
春音见宋韫出去送伞久不见回来,担忧之下,赶来一看,见她两眼发直望向前方,顺着视线一看,见沈家大郎正立在前方,不禁哀叹。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每次殿下刚缓过来,精神也好些,就要遇上沈家大郎。
简直阴魂不散。
春音的声音唤回了宋韫的神智,她抖抖手中的伞,对春音说:“请他们进来擦擦湿发,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大冬天的,生病就不好了。”
春音迟疑地看看在雨中僵持住的两个人,不死心地问:“都请进来?”
宋韫盯着沈璎在雨色中挺拔的剪影,“都请进来。”
外帐,宋弃和沈璎远远对坐,两人均是发丝湿透的狼狈模样。
沈璎脱下被雨水浇透的大氅,露出内里尚算清爽的墨蓝色锦袍。
浓墨重彩的颜色在宫灯映照下衬得玉脸生辉,风华无限。
侍奉他的小宫女接过大氅,满面通红地递上干帕子。
沈璎拿起帕子,微微笑道:“多谢。”
小宫女害羞地垂下头,雀跃着走开。
相比沈璎这边的友好气氛,三皇子那边的小宫女就为难多了。
她递帕子,三皇子冷着脸。
她端来茶,三皇子冷着脸。
这倒罢了,只是三皇子琉璃似的眼珠里在烛火下几近透明,简直可怕!
见惯黑眼珠的小宫女欣赏不来三皇子的异族之美,只在心里惶恐。
人如何能生出那样的眼珠?
她久在昭阳殿侍奉,此前根本无机会得见储梅宫的母子,虽听人说起过,但不知亲眼见到竟会如此可怖。
小宫女吓得两股战战,偏还要撑着精神侍奉,待三皇子用帕子胡乱拭过脸上雨水,她忙接了帕子就跑。
宋弃对此见怪不怪,来自他人惧怕、嫌恶和轻慢的目光,从小到大,遇得太多了。
幼年还会因此不解,甚至于委屈过。
长大后,他已能坦然面对。
只要一一不嫌怕,其余人,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他低头抿口热茶。
沈璎其人,废话一箩筐,唯有一点没说错。
行进路上,他要伴于一一左右,倘若染病,连累了一一,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