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韫走出凤禧宫,跟着春音拐去秀春宫。
去的时间不巧,胡贵妃和敏善在午睡,秀春宫的嬷嬷委婉地谢绝了宋韫的探访。
敏善身体不好,胡贵妃不准她白日耗神,每天必睡午觉。
宋韫听了嬷嬷的话,怀疑这是胡贵妃不想让她见敏善的托辞,不过想着敏善确实纤弱,就没勉强,转身带着春音又出了秀春宫。
隔着一扇窗,胡贵妃和一个年轻少妇坐在一处喝茶,听嬷嬷进来说昭阳公主乖乖走了,她才撇嘴道:“往后她再来,全都挡着,敏善绝不能和那种顽劣的人来往。”
嬷嬷应声去了。
年轻的少妇接道:“母妃,这么做,时间久了,皇后娘娘那边怕是不会高兴。”
胡贵妃冷哼:“她高不高兴,关我什么事——”她望眼少妇的肚子,“你成婚也有半年了,怎么一点好消息都没有?”
少妇闻言,面上一红。
她喏喏道:“大皇子……公务繁忙,我们……”
胡贵妃看不惯儿媳这副受气包的模样,拍拍桌子,“爷儿们公务忙,那是爷们儿有本事,你生不出孩子,那是你肚皮不争气!鼎儿再忙,能忙得过皇上?本宫不照样生了鼎儿?你现下这样没出息,等日后鼎儿成了大事,你如何能辅助他?”
大皇子妃林氏是胡贵妃娘家母亲兄弟的嫡孙女。
聊阳林家,百年世家,教养出的女儿却跟木头无异。
林氏听着胡贵妃的话,羞惭地低下头。
敏善躺在帘后床上,见母妃又在教训可怜的嫂嫂,哀哀叹口气。
这样的情景,自嫂嫂嫁给大哥,几乎三天两头就要上演一次。
她伸直胳膊,将寝衣袖子往下扯扯,露出一截苍白的细臂。
昨儿皇姐打她的地方没留下任何痕迹。
她想起皇姐昨儿向她道歉的模样,眼含担忧,大概不是作假。
而且皇姐昨晚还派人送来荔枝糖酥和药膏。
皇姐应该是真心的吧,毕竟连荔枝都送出来了。
往年的荔枝,皇姐总要独占,并扬言说绝不和别人吃一样的东西。
听说,荔枝肉可甜了。
可惜母妃从不叫她吃,说荔枝性热,吃了上火。
母妃还说皇姐把一盒坏掉的荔枝拿来送她,但福珠偷偷看过了,荔枝放在冒着凉气的冰盒里,根本就没坏。
母妃一定是要留着自己吃。
敏善默默琢磨了一会儿,想皇姐来看她两次,她还没有道过谢,太不像话了。
她听外面还在滔滔不绝地教嫂嫂如何留大哥在房中过夜,眉头皱起,面上闪过一丝厌恶。
从床上爬起,轻手轻脚套好衣裙,随手抓件披风裹上,敏善下地来到窗边,望了望高度,踩着小凳从窗户翻了出去。
两脚刚踏到实地,就不巧地碰上几个宫人经过。
宫人瞅着敏善公主从窗边溜下来,都急得围上去:“小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呀?”
敏善怕被母妃听见,忙伸出食指挡在唇下嘘一声道:“不许喊,本公主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宫人们连连挡住她:“小殿下,您这样,让贵妃娘娘发现,奴才们就没得活了。”
敏善也急了:“你们不让本公主走,回头告诉母妃,决不轻饶。”
宫人们并不怕她发怒,反倒更害怕她出走。
所以个个伸直胳臂,环成圈阻了她的去路。
敏善走不得,又听屋内母妃在喊人,心里又是慌乱又是挫败,想到来去自由的皇姐,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
月底,崇文馆呈报试点教学成果,祭酒萧元总结学官博士对六位贵女的考评,上谏馆内制度严苛,男子众多,讲学氛围过于自由,并不适宜女子学习。
宋严帝观其言之有理,准萧元重新拟定招生章程,撤销女子入学的规定。
听到一切尘埃落定,宋韫的一颗心总算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来通知消息的宋昱看着她莫名晴朗起来的小脸,摇摇头,“昭阳,此次退学可是你自己要求的,日后若反悔,我和父皇都不会再纵容你了。朝令夕改……你知道多招人恨么?”
他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色,看的宋韫心里一疼。
哥哥虽贵为太子,但性子温吞,人又和软,加上有大皇兄那样的搅屎棍时不时出来兴个风作个浪,他在前朝应该过得很不顺遂吧。
也对,要是过得顺遂,前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大皇兄夺去皇位。
她走到宋昱身边蹲下,扯着他的袖子摇撼两下,“哥哥,我跟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绝不再任性,也绝不会再让你和父皇为难了。”
宋昱侧头望着她亮晶晶的双眼,不自觉舒展眉头,捏捏她的脸笑道:“你的保证水分太多,我不信。”
宋韫鼓起嘴,两手攀着他的手腕,认真说:“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哪儿学这些乱七八糟的?”宋昱抽回手,弹弹她的脑门:“以后少看些话本子。”
宋韫吃痛,捂住额头惊呼:“哥哥!”
宋昱终于笑出声。
眉目舒朗的英俊青年,笑起来更是明朗。
他笑完,又低头喝茶。
宋韫坐回位子,剥了几颗花生放在嘴里嚼。
“哥哥,你最近在忙什么啊?”
她切断了清宁和胡佴相识的途径,但她没有熄灭大皇兄登位的野心。
事态也许不会像前世那样发展,可大皇兄筹谋着篡位是确定无疑的。
她要怎么提醒哥哥去提防大皇兄呢?
还有三皇兄,那个沉默寡言的奇怪男人。
这两人的狼子野心,她要如何传达给她善良温柔的哥哥呢?
宋昱闻言,讶异地抬眸:“怎么?你什么时候对我的公务感兴趣了?你不是说,男子官场俗务最烦人了么?”
宋韫继续剥着手上花生,随口道:“关心你都不行?哥哥真不知好歹。”
“哥哥谢谢你的关心,”宋昱抢过她手中刚剥好的花生,往嘴中一放,“那些讨人厌的俗务,烦我一个人就好了。”
“昭阳,你什么都不要烦,只管和母后开开心心的,好吗?”
宋韫皱起鼻子,竭力压下不停往上翘的嘴角说:“你就拿我当小孩子糊弄吧。”
宋昱佯作严肃,道:“忘了,你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哎,不知日后要便宜哪家的臭小子。”
“我还早呢,倒是哥哥你,赶快给我找个嫂嫂吧!”
宋韫说完,发现宋昱面上的笑扩大了,一时福至心灵:“哥哥,是不是母后开始给你挑太子妃啦?”
她见宋昱低着头,但笑不语,心中越发肯定了。
“我猜对了是不是?哥哥,告诉我嘛,我是不是猜对了?母后有人选了么?或者说,你有心仪的人选了么?”
宋韫激动地又凑去宋昱身边,抓着他的胳膊不停摇晃。
“告诉我嘛,我发誓,我绝不跟别人说,否则罚我三天不吃点心!好哥哥,告诉我嘛,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在母后跟前替你的心上人说说好话呢!”
她太开心了。
前世,他到死都没来得及娶妻生子。
重来一次,她能弥补好多遗憾,真好。
“行啦,”宋昱被宋韫摇得头晕,他好笑地抓住她的胳膊说,“有功夫操心我的婚事,不如先关心关心你自己。我可听舅母和母后说,想把你和老四撮合在一起呢。”
“什么?!”宋韫跳起来,瞪大眼睛,“我怎么没听过母后提起过这件事?”
“你别急,母后没跟你提,应该就是还在考虑,又没定下来。”宋昱看她反应过度,忙轻声安抚,“你跟老四关系不是挺好的?听崇文馆的学子说,你俩在馆内,经常凑一处聊天。”
宋韫惊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聊……聊个天……就是关系好啦?跟我经常聊天的人多了去了,我还都能嫁给他们不成?”
天呐,难怪陈莞香对她说那番话,原来是有这一出。
她追沈璎的事才过去没两天,这么快就谈起婚事,陈莞香可不就得以为她品行不端了嘛。
宋昱拧起眉头,“你是对沈家大郎还没死心么?”
他觉得舅舅家的陈卫理和昭阳很般配,年貌相当,又知根知底,比心思深沉的沈璎好不知多少。
她那样的脾气,嫁入舅舅家,日后生活才会有保障。
女子终归要嫁人,嫁个熟人,他方能放心。
至于沈璎……萧元一提起他就溢满赞词,简直就差说他是个完人。
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沈璎怎么可能是个完人?孔圣人尚不敢如此自夸。
他才学再好,样貌再好,祖上也不过是个种田的。
这样的人,仗着才情,清高孤傲,被人捧惯了,日后成婚,如何能伏低做小照顾妻子的心情?
更何况,沈璎身为崇文馆学子,不来亲近东宫便罢了,竟还敢接近大皇兄。
虽然萧元说大皇兄请他只是为借他的丹青妙手修复户部被损坏的交趾地理图志。
户部能人何其多,如何大皇兄偏就挑中沈璎呢?
宋韫站住不动。
小脸上一片骇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