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胡三娘依着萧茕的指示,在马府歇了闹,闹了歇。
原配妻子的心也随着胡三娘的闹歇起起伏伏。
她本以为胡三娘这么闹下去,会像她一般被马云旗厌弃,却没想到,这胡三娘惯是个会洞察人心的,一旦触及到马云旗那个底线,她就立刻低头认错,暂停休战,毫不拖泥带水,几番下来竟将马云旗吃的死死的。
萧茕原本的计划是让他家破人亡,终日颠沛流离,凄惨的过完后半生。
可还没等到萧茕发力的时候,马云旗就自己生出了事端。
胡三娘拉着他逛成衣店时,他没管住自己的手,摸了一把站在旁边的姑娘,却不想那姑娘竟是某权贵人家新抬的姨娘,他因此被羁押。
官府在调查马云旗的时候,意外的查出他与姜芜之间的瓜葛纠缠,还从医馆大夫那边听说,马云旗一掌拍聋了姜芜。
但在问起姜芜如今人在何处时,医馆大夫们皆摇了摇头。
官差们跟医馆要了姜芜的病情记录,一页页翻着,瞧见姜芜的家属陪护是个名叫萧茕的人。
“老四,你看看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熟悉?前几日来衙门办房屋手续的,是不是这个人?”
被唤作老四的男人偏过头来瞧了几眼。
“好像是他。”
“回衙门。”
一群官差呼啦啦从衙门里来,又呼啦啦地回衙门去了。
而他们要寻找的当事者姜芜,正在灶房里闻灶台上放着的一堆瓶瓶罐罐。
她虽然没有学过做饭,但在嗅觉接触到调味品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这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姜芜摸出前几日得来的菜谱仔细研究。
“盐少许,酱油少许。”
姜芜愣了愣,这少许到底是多少?
她用小勺子舀了一点点盐进去,星星点点的白色颗粒瞬间融化在炙热的锅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应该不够吧?姜芜想着,手上的动作没停,又扔了半勺盐进去。
她心满意足的翻炒起来,听到院子里的铃铛响了。
姜芜的耳朵不好,经常听不到敲门声误事,萧茕便给她挂了个铃铛,每每有人敲门的时候,铃铛便会响,即便是坐在屋子里的姜芜,也听得到这铃铛响。
“来了,来了。”
姜芜将锅里的蔬菜倒入盘中,用围裙擦了擦手,小跑着去开门。
“阿茕今日带什么好吃的回来啦?”
她笑着打开门,却见门口站了好几个带着刀的衙役,姜芜下意识地往门后缩了缩。
“请问,你是姜芜吗?”领头的衙役俯下身子,轻声问道。
“我是,怎么了?”
“有些关于马云旗的事情想问问你。”
“马云旗是谁呀?”姜芜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的问道。
衙役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如何对这个曾经的受害者开口,总不能对她说“就是前几日轻薄了你的那个人”,这般的话就太残忍了。
领头的衙役指了指姜芜的耳朵,姜芜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是他啊,请进吧。”
姜芜打开门,领头的官差挥了挥手,他的副手小跑着上前。
“你与我进去,其他人都留在这里。”
“是。”
二人一左一右跟在姜芜身后,与姜芜谈天说地,聊今日的天气与外面的集市,很快他们便发现,姜芜只能回应站在左侧人的话,而右侧人的话,她一律是没法给予回应的。
副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耳,摇了摇头。
领头的衙役轻咳了一声。
“是这样,马云旗因为调戏了某位权贵家中的姨娘被关在衙门羁押候审,我们打听到了姜姑娘也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所以这趟来,是想请姜姑娘与我们细细说一说当时的情况,除此之外,我们还希望姜姑娘能上公堂作证。”
“我不同意。”萧茕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高声说道。“他调戏了权贵家的姨娘,那你们去找那姨娘作证啊,来寻我们做什么?”
“那权贵把这看作一桩丑闻,不肯让姨娘出面作证,但是他答应了,若是你愿意去作证,他愿万两白银作证。”
那衙役递给姜芜一张权贵写的契约,萧茕冲上前来,看也没看就将那纸契约撕成了两半。
“她好不容易从泥潭中走出来看见了光,你们又为什么再让她想起泥潭中的日子?”
姜芜躲在萧茕身后,她又想起那个黑夜,破碎一地的瓷片、被撕破的布料衣帛,还有面容到扭曲对她施暴的男人。
她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件事忘记了,可今日说起才发现,那场事件中的每一个细节,那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刻在了脑子里一样。
“出去。”
姜芜颤抖的抱着头轻声说道,院子里萧茕和衙役们还在互相对峙着,没有人听到她说的这两个字。
“我让你们出去你们听不懂吗?!”
她拿起院里矮几上的茶杯,向面前的衙役们砸去。
茶杯清脆的碎裂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她哭着尖叫着让他们滚,萧茕抱着几近失控的姜芜轻声哄着。
衙役们瞧着院子里的一地狼藉,想起来前县令颇有些无奈的表情,领头的官差咬了咬牙。
“我们还会再来的。”
“滚。”萧茕从牙缝中挤出这一个字。
自这日之后,姜芜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宛如秋日的落叶一般,迅速的衰败了下去。
往日里萧茕为了方便给家里装的铃铛,此刻在姜芜耳朵里宛如一道催命符一般。
她总是怕那些带刀的衙役再来,万幸的是,至少这几天她还没有看到他们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萧茕出门给家里填补粮食的时候,看到那群衙役蹲在转角处的茶摊上喝茶。
看到萧茕出来,他们低下头,妄图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可他们身上穿着衙门统一做的衙役服,在这身衙役服的衬托下,他们想隐藏自己的行为就变得如此可笑。
“我们谈谈吧。”萧茕坐在他们对面,将所有人的茶水钱付了,小声的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萧茕瞧着碗里漂浮的茶沫。“我知道那话不是你们的本心,不然你们也不会日日都躲在这茶水摊喝一下午的茶水,再回去挨县令与那权贵的骂。”
“我们来,只是想告诉你们。那权臣不会善罢甘休,这段时间日日派人给县令施压,我与兄弟们合计了一下,你带着姜姑娘走,走的远远的,剩下的,交给我们。”
萧茕瞧着他眼里的神情,不像作假。
“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你若是考虑好了,就将搬走的日子压在这茶摊压棚子的石头下面,我们也好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衙役说罢,一脚踹翻起了身的萧茕刚刚坐着的凳子,一拔腰间的佩剑,指着萧茕的鼻子。
“别给脸不要脸,人家大人瞧得上你们,那是你们的福气。”
“我倒是不知道他为了一己私欲,这般做将我们普通百姓置于何地?”
萧茕一脚踹在离衙役的手只有几公分的剑把上,外人跟去,就像是萧茕一脚踹在了他的手上。
“再让我看到你们,下次可就不止这般了。”
那衙役捂着发麻的虎口,落荒而逃。
萧茕知道他们是在演戏给这些人看,所以踢在刀把上的那一脚也没有使太大的力气。
他认真考虑了他们的建议,发现这的确是现如今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可他还是要问问阿芜的意见。
萧茕回去的时候,姜芜正坐在屋子里,瞧着外面的树出神。
他将手中油纸包的点心放在她手中。
“肚子饿了吧,我去做饭,你先吃些点心垫一垫,不要吃太多了。”
姜芜这段时间都没什么胃口,但萧茕跑了许久给自己带的桂花糕,她还是吃了一口。
曾经最爱吃的桂花糕,现在尝来却只觉一阵甜腻,她强迫自己将这块桂花糕咽了下去,便再也吃不下了。
夜晚,二人躺在床上,姜芜睡不着,萧茕也睡不好。
“阿芜,你喜欢这里吗?”萧茕翻了个身,瞧着她的侧脸问道。
“喜欢。”
姜芜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这里的每一处都填满着我们的生活气息,每一草一木都是我们亲手建造的,我很喜欢这里。”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和阿茕在一起,有阿茕的地方才是家。这个地方,比起喜欢来说,更多的还是舍不得。”
萧茕将她搂进怀里,有些哽咽的说道。
“我们回山上好不好?”
“好。你说去哪我们就去哪。”
第二日姜芜醒的时候,发现窗户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对面的架子上挂着一件大大的嫁衣,金粉在晨曦中散发着熠熠的光,梳妆台上摆着一套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头面。
萧茕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卧房的门。
“阿芜醒了吗?醒了记得把衣服换上,不然误了拜堂的吉时就不好了。”
姜芜照着萧茕的指示,迷迷糊糊的穿了嫁衣梳了妆,提着裙摆打开了卧房的门。
门外萧茕一身喜服,胸前一朵红花更衬得人精神几分。
“你说你喜欢这里,我们就在这里拜了堂再走。”
姜芜盖着盖头,牵着萧茕的手慢慢朝正屋里去。
“外面还有人盯着我们,不好吧。”她轻声问道。
“不管他们,只是委屈了我的阿芜,没法接受其他人的祝福。”
萧茕鼻子有些酸酸的,他本是想下个月,趁着阿芜最喜欢的桂花都开的好些了,再与姜芜在院子里这棵桂花树下成亲。
可这事来的凶猛与突然,他除了嫁衣与首饰什么都没准备好,只好用自己的心熬了个通宵,给了她一个人能力范围内最隆重的婚礼。
一拜天地。
二拜苍生。
夫妻对拜的那一刻,姜芜的盖头忽的掉了下来。
萧茕瞧着上了妆的姜芜,恍恍惚惚间似乎又看到了七百年前的她。
但他很快想起,那都是七百年前的事情了.
从今天开始,这般模样的姜芜便真真正正是他的妻子了。
横跨了七百年的那些执念,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