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沉在一片黑暗中,感到脸上一阵凉意,睁开眼便看到一只雪白的异瞳猫儿。
她眨了眨眼,自己居然没死?
姜芜挣扎着坐起身来,这才将四周的景象尽收眼底,与上面的荒凉不同,这崖底下面俨然一片世外桃源。
郁郁葱葱的树,与潺潺流淌的小溪,她记忆中自己跳下来时好像砸到了树,又掉在了小溪中。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活下来了,这是好事。
“萧茕?”姜芜没看到萧茕的影子,试探着叫了一声。
“我在这。”那只异瞳白猫开口应了她,吓了姜芜一跳。
“你居然是妖。”
萧茕是只猫妖的事实着实震惊了姜芜一把,她有好多问题想问,索性一股脑问了出来。
“别急,我想想怎么回答你。”萧茕用爪子抓了抓耳朵。“首先,关于我。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江北之乱你知道吧。”
“我知道,永康帝的亲弟弟收买了他手下两员大将,在江北城自立为王,一路打上了长安城,长安城失陷后,君储逃亡,剩下的就不知道了,我再来长安城时,永康帝便已经平定叛乱继位了。”
“事实和你说的也差不多。”萧茕舔了舔小溪里的水。“君储逃亡途中,众将军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联名进谏,说诞下七皇子的端妃是祸国殃民的妖怪,就是因为永康帝独宠这妖怪才导致了这场战争,要求永康帝处死端妃,否则大军止步不前。”
姜芜愣了愣,随后嗤笑了一声。
“他们不会真觉得一个女人能挑起一场战争吧?”
“不过他们有一点说对了,这端妃确实是一只九尾狐,只是她从未害过人。端妃自缢那天,七皇子就站在殿中。他心中的怨念引来了我,与我做了交易。我需要他的身体,而他想让我把端妃的账,与这些人一笔一笔算清楚。”
怪不得,怪不得萧茕虽是只顶着七皇子身份的妖,在明面上却规规矩矩按照皇室的规矩生活,人与妖的承诺受天道保护的,若是萧茕违反了承诺,是会受到天罚的。
“可你不是妖吗?为何要与老头联手,保护这长安城里的捉妖师?”
“你想错了。我原本的目的并非保护捉妖师,我一开始与那背后之人就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因为最近几年,他大肆屠杀捉妖师,我才和付文君联手,一起寻找那幕后之人。”
萧茕跳到小溪中的一块石头上,看着姜芜的眼睛,突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阿芜,你仔细想想,你还记得你十岁之前的事情吗?任何事情都可以。”
姜芜被他问的有些发懵,下意识想说出一件事情反驳他,可绞尽脑汁却发现,萧茕说的是对的,她脑海中十岁之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她所记得的事竟没有一件是十岁以前的。
“想不到对吧。”萧茕摇了摇尾巴。“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人。”
“你撒谎。”姜芜往后退了几步。“我不是人是什么。”
“你的这幅身子,是付文君用散落在人间的继承于龙的力量拼成的。”
萧茕站在石头上,与姜芜遥遥相对,姜芜第一次觉得面前的萧茕无比陌生。
“可遗憾的是,你身子里只有八股力量,所以你不会哭不会笑,甚至术法也弱了许多,因为你丢的那一股力量,是龙九子中的最好斗最恩怨分明的睚眦。”
“只要找回睚眦,你的力量将会无比强大,足以与那人相抗衡,而这也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
“但是现在我更改目标了,这人想强行造妖,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妖的王朝,简直是痴心妄想。”
萧茕一爪踩在水里,激起阵阵水花,宛如姜芜此时的心境。
姜芜看着他气呼呼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少一魄也挺好的,至少在知道这种事情不会有什么类似于惊讶、震惊或者悲伤、难过等等的情绪。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萧茕。
“你是不是认为,我丢的那股力量在周梦芜身上?”
萧茕点了点头。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我猜想周梦芜大抵是受了龙血脉的影响,看法周梦芜的时候我便写信给付文君,可那时付文君反悔了,他只想让你当个普通人,于是带着你躲了起来。”
“那老头既然知道我的这些事情,为何还要带着我取百鬼泪说是给我补魄?”
“百鬼泪补魄是真的,补的这个魄是他们新造的魄,而不是你本身的魄,补好魄后的你就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说过很多次不想让你继续干这行吧?”
姜芜沉默了一下,她突然明白为何一开始老头每日都逼她早起练习术法,过了几年,她一练起术法,老头就气呼呼的要拿鞭子抽她。
“付文君的死,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他算出了背后那人的身份,被那人杀了,顺手用了他的身体和血,强行造妖。”
“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找到付文君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他在衣服上用血写了一个神字。我怀疑,那人与神这个身份脱不了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想杀了他,只能用龙诛神。”
“你与我一起上浮屠山也是想来寻周梦芜的吧。”
“这是一部分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想保护你。”
“也是,毕竟我身上有八股力量。”
姜芜小小的自嘲了一下,顿了顿又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件事呢?”
“因为刚刚从断崖上掉下来的时候,我突然有些理解付文君的心情,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这件事,然后由你去选择你想要的人生。想在不牵扯你的情况下解决掉这件事情的自以为是是真的,因为掌控不了事态发展而拉你入伙的想法也是真的。除此之外,我更在乎的是,我想看到一个完整的你。”
“行,我暂时相信你,没什么疑问了。”姜芜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土。“老头死了,他与你的盟约作废,从现在开始,我与你签订新的盟约。”
“不必,我们之间,不谈盟约与交易。”萧茕蹲坐在姜芜脚边,仰起头看她。“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
“可是萧茕你知道吗?”姜芜捡了一块石子,扔进小溪中。“当我知道我能够拥有与他抗衡的力量之后,我就已经想报仇了。”
萧茕定定的看了姜芜好一会儿,她真的与以前不一样了。
“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在几千年前。”
姜芜突然来了兴趣。
“几千年前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萧茕想了一会。
“是个很有主见但很温柔的人,几千年前与我们一起住在这浮屠山上。那会天还很蓝,草也很绿,过得日子惬意轻松,也没有烦恼可言。”
“是吗?和我想象的可差远了。”姜芜跟着萧茕后面,随手捡了根树枝耍了几个花子。“我一直觉得我几千年应该是那种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绝世大侠。”
“几千年前还没有绝世大侠这些东西。”萧茕扶了扶额头。“我说的几千年前是书上记载的妖法鼎盛的时期。”
“那我是怎么死的啊?”姜芜用树枝轻轻戳了戳萧茕。
“你这身体哪有什么死可言,不过是力量的消散与重组罢了。”
萧茕顶了她一句,看跟在后面的她也没有想继续刨根问底的意思,不禁松了口气。
她的死,是萧茕心中永远迈不过的坎。多少次午夜梦回,萧茕被惊醒,想起她鲜血淋漓的样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本想永远与她不复相见,却终究不甘。他为自己找了许多正当的理由,才催眠自己鼓起勇气站在她面前。
“你吃不吃?”
姜芜从树上摘了一颗果子递给萧茕,萧茕接过果子,用爪子在地上滚啊滚。
“萧茕,你背上怎么有道疤?”
姜芜啃着果子,瞧见他雪白的毛发里藏着一道狰狞的疤,随口问了一句。
“以前和其他妖怪打架留下的。”萧茕愣了愣,小声回答道。
“看不出来,你一只小猫咪还会跟人打架。”姜芜捏了捏萧茕脖子上的软肉,却发现他红了脸。
“我只是受了伤,现在身体里的灵力只允许我维持这样的形态。”他从姜芜手中挣脱开来,几步跳向前方更高的石头上。“我们快些走吧,也不知道花南鸢与小黄怎么样了。”
姜芜跟在萧茕身后,踩在高低不平的石头上。他们掉下来时包袱早已不知道甩在哪里去了,所以只能边走边找找看附近有没有吃的东西。
另一边,小黄与花南鸢一路横冲直撞下山,途中不知斩断了多少藤蔓,在身上留下了多少伤口。
小黄飞奔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再快些,将花南鸢送出去,自己就赶得上回去救姜芜他们了。
到了浮屠山山脚,小黄与花南鸢分道扬镳,花南鸢回长安城给蔡彤彤送洗髓草,而小黄回浮屠山里面去找姜芜。
花南鸢没有看到来时的那辆马车,只好徒步奔向长安城。
而此时长安城里的蔡府,蔡夫人在蔡彤彤房间的隔壁设了一个小佛堂,每日吃斋念佛,蔡宏文惦记着蔡彤彤的身体,每日上朝都恹恹的。
永康帝听说蔡彤彤病了,准了他几天假,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家,坐在蔡彤彤旁边看着一动不动的她。
有时他会突然唱起几首童谣,蔡夫人记得,那是蔡彤彤小时候闹着要蔡宏文哄她睡觉时让他唱的童谣。
蔡宏文嘴笨,来来回回都是这几首。
姜芜已经走了五天了,符变黑的速度越来越快,那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往上窜了一窜。
外间传来一阵喧闹,蔡宏文打开房门,却见浑身鲜血的花南鸢趴在地上,举着洗髓草。
“救救她,快救救她。”
将洗髓草交到蔡宏文手中时,他一口鲜血吐出。
“多谢了。”
蔡宏文紧紧握着他的手,两个男人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
蔡夫人赶忙将姜芜留下的方子取出,照着那方子亲自给蔡彤彤熬药。
“姜姑娘呢?”
“她...不知,怕是凶多吉少。”花南鸢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