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姜芜有意无意的套了套付喜的话,可在付喜的描述中,周梦芜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偶尔喜欢耍耍性子闹闹脾气爱吃爱玩的小姑娘,与姜芜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姜芜想不通的是,那人要她的魂魄做什么呢?
正在姜芜在脑海中过滤周幽明夫妇笔下有关周梦芜的一切时,马车停了下来,原是出门时携带的水囊洒了,剩下的水不足以让一行人回到长安城,周幽明记得这附近有条小河,便决定在小河附近稍作休整再出发。
白芷从马车后面取出好几个空空如也的水囊,姜芜看她搬的吃力,便顺手帮她搬了几个。
二人蹲在小河边上时,姜芜惊喜的发现这居然是一眼山泉,她蹲在山泉边洗了把脸,让自己混沌的脑子清明一点,独属于山泉的寒气沁入体内,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白芷在一旁给水囊里装水,姜芜低头看着山泉中自己的倒影。
不对。
那人近些年来疯狂屠戮的对象全是捉妖师,他莫不是,把周梦芜当成了她?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便糟了,周梦芜遭遇的这无妄之灾完全是代她受过,姜芜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她不敢回头去看背后的周幽明夫妇,在事情的真相没有大白于天下之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必须要为周梦芜的死负责。
再次出发后,姜芜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付喜好几次想找机会跟她说说话,但看到她整个人魂不守舍的样子,只好作罢。
马车停在如意铺门口时,姜芜第一次主动开口问付喜。
“要进去喝杯茶吗?”
“也好。”
付喜先一步下了车,周幽明因着还有公务在身,将马车留给付喜,自己另寻了一匹马骑着回了家。
姜芜将付喜带到了如意铺后面她住的小院子里,清洗茶具的间隙,付喜便在姜芜住的小院子里随便转了转。
她住的院子不大,却极有姜芜自己的风格,院中有一棵长了许多年的桂花树,桂花的时节已经过去了,光秃秃的树枝便显得有几分萧条。
院里一隅被她开拓成了小花圃,种的花花草草付喜都不怎么认识,想必不是用来观赏的,她搬出的小案几,用的茶具,桂花树下的美人榻,付喜一眼就认出,都不是凡品。
不过转念一想,第一次见面时姜芜能对着一匣子的银票说可惜,估计这些年日子过的也并不算清贫。
二人坐在桂花树下,姜芜低头专心摆弄着她的那些茶具,内心却思绪万千,最后纠结许久,还是决定等找到了周梦芜的魂魄之后再对她坦白,到时就算是她要自己的命,那也认了。
“姜姑娘,那个里面种的是什么呀?”付喜指着姜芜院子里的小花圃问她。
“随便种了些治跌打损伤的药草。”姜芜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待会周夫人可以带些回去。”
“这茶可真好。”
茶刚入口,付喜便发出由衷的赞叹。
“等您走的时候我包些给您。”
付喜看着眼前的人,她觉得姜芜有些变了,她能感觉到姜芜似乎是在讨好自己,可这份讨好略微有些笨拙。
可还未等她开口询问,姜芜一瞬间浑身汗毛耸立,她将手中的杯子砸在了地上,大喊小黄的名字。小黄从窗户中一跃而出,背上尖锐的角宛如突刺一般疯狂的从皮肉中长出,它变得愈发的像只狐狸,有着尖厉的爪牙,付喜在这一刻才知道,小黄不仅仅是只猫。
若是有的选择,姜芜定不会让小黄在付喜面前露出真身,可来不及了,她感觉到了危险,近在咫尺的危险。
而危险,则来源于付喜后方的天空中。
姜芜一把抱住付喜,二人在地上打了个滚,抬头却见一只鹰向着二人跌落的方向俯冲而来。
那只鹰的眼睛里倒影着的,都是付喜尖叫着的影子。
小黄庞大的身形向前一扑,硬生生打断了鹰的俯冲,这鹰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化为人形。
“吴秀才,周梦芜呢?”
姜芜从袖中抽出一张符,小黄驮着付喜站在姜芜身后,双方互相对峙着,姜芜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最紧,若是他不顾一切的反扑,姜芜随时准备将他就地诛杀。
却没想到,
他还未开口,一股黑气便在吴秀才的半边脸庞腐蚀扩散,他双手痛苦的捂着脸,笑声也变得尖锐了起来,不知何时,他的双臂逐渐变成了鹰的翅膀,脸上也被鹰羽覆盖着。
这一切都是彻底妖化的前兆,等他彻底妖化,便再也没有人的意识了。
姜芜又大声的问了他一遍。
“吴秀才,周梦芜呢?”
“周梦芜啊。”他挥动着双翅,卷起一股黑色的气流包在自己身体四周。不过转眼间,他裹着这股气流朝付喜与小黄站着的地方俯冲而来。“你们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她。”
吴秀才清秀的面貌逐渐化为半人半兽,他疯狂的叫嚣着。
“别碰我身体,还我身体。”
眼见吴秀才脸上的尖喙近在咫尺,姜芜咬了咬牙,将手中的符抛开,黄符像是有生命力一般飘在空中,她双指点向符咒。
“雷。”
天空霎时乌云密布,一道带着紫光的闪电劈在吴秀才刚化形没多久的身体上,他从空中跌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几片羽毛被雷炸开,缓缓从吴秀才身上脱落。
这一击似乎打散了体内的大半邪气,吴秀才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他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一口吞下,瞬间周身邪气大涨,隐隐有些溃散的魂体重新变得凝实,一番交手下来,他知道自己不是姜芜的对手,调动全身的阴气扇动翅膀,准备逃离这里。
在吴秀才将要冲出姜芜院子的一刹那,姜芜听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声音。
起初是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后来,府中墙边堆着的瓦罐,花圃里垫着的泥土以及脚下的石子,都颤动了起来。
姜芜捏着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浑身的血液都被调动起来,直冲大脑。
她第一次听到自己心脏的声音。
噗通,
噗通。
只见一道道黑色的灵体从姜芜院子各处飘出,滚滚黑云盘旋在整个长安城上经久不散,狂风卷起一地的落叶,这些漆黑的灵体发出嘶哑的叫声,前赴后继的朝着吴秀才奔去。
吴秀才见势不妙,嘴里吐出一团火焰,那火焰直直朝着黑压压的灵体而去。
可灵体是感觉不到痛的,即便是烧死了,也有后面的同类踩着前面的尸体不停的向前冲锋。
一波又一波,饶是吴秀才的道行高了这些尚未开灵智的灵体许多,却仍双拳难敌四手。
那些黑漆漆的灵体一团又一团的黏在一起,张口便向盘旋在上空的吴秀才咬去。
当吴秀才身上有了第一道伤口之后,灵体身上带着的邪气一股脑儿的涌进他的经脉里,宛如开水一般在体内翻滚着。
他痛苦的嚎叫,却丝毫无济于事,之后便被拖入灵体散发的混沌黑气中。
先是头,随后整只鹰都没入了这团黑气中。
吞噬了吴秀才的黑气逐渐变得暴动又不稳定,没过多久,那团黑气被撕破一个口子,鹰被咬的血肉模糊的下半身从中露出。
付喜看着鹰腹部血淋淋的肠子,只觉胃部一阵翻滚,她退后几步,扶着墙,弯下腰止不住的干呕。
姜芜仰着头看那一团团凑在一起的灵体,心脏一阵狂跳,却听见变大的小黄在用神识传话给她。
“这是浮屠山上的妖灵。”他两只爪子紧紧地护着站在墙边的付喜,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这阵阵妖风吹了出去。
难怪,姜芜心想看这些灵体到底有着几分熟悉。
浮屠山是这座长安城的根,养育了长安城千百年,而姜芜则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从小便在这座依靠着浮屠山的城里长大。
可她依然不敢放松警惕,怕这些妖灵处理完吴秀才之后反水再来咬她一口,便仍将精神高度集中,保持着随时冲上去与之交手的姿态。
空气似乎慢慢沉寂了起来,那团混沌的黑气也逐渐变得平静。
随后,几根骨头掉落在姜芜院子的地上,发出“铛啷”一声响。
接着,一缕黑气从那团混沌中伸出,将那骨头捡起来又塞回了这团黑漆漆的混沌中。
姜芜举着符和面前这团黑气对峙,只见那黑气“砰”的一下散开成丝丝黑气,向着四面八方窜去。
四处又恢复了原先的宁静,如若不是打碎的茶杯,付喜甚至怀疑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她腿有些发软,手中随身携带的佛珠“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低头一看早已变成猫儿的小黄正蹲在她脚边歪头看着她。
太邪门了。
“别怕,别怕。”姜芜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
“刚刚那个,是吴秀才对吧?”
付喜抓着姜芜的手,姜芜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她回握住付喜的手,点点头。
“他为何变成了那副模样?”
“古往今来,人在与妖相互厮杀中心理滋生了邪念,他们逐渐开始崇尚妖的力量与生命,便自生一派偷偷研制如何夺取妖的力量。后来他们发现,想要获得妖的力量,只有自己变成妖。于是,这种秘法应运而生。”
付喜似乎是被吓到了,她身子不停的颤抖,牙齿都在打颤,顿了好久都迈不出第一步。姜芜扶着付喜去找正在给马儿喂草料的白芷,边走边解释道。
“将妖的爪子砍下,戳瞎它们的双眼,在它们奄奄一息时,用阵法抽出自己身体内的所有,以骨为爪,以血为瞳,以魂掠夺他们的身体,便抛弃人的这副躯壳,以妖的身体,借着妖的力量,长长久久的活在这世间了。”
“现在吴秀才死了,想要找到周梦芜,只能揪出他背后那人,只有他知道,周梦芜的魂魄被封在了哪里。对了,周夫人,您回去跟周大人说一声,不用查那鹰了。”
付喜点点头,推开门,白芷正在如意铺里的椅子上偷懒,悠闲的模样看起来是对刚刚的事情一无所知。
看着渐行渐远的周家马车,姜芜不敢耽搁,赶忙转身回去检查院子里的禁制,她突然想起前几日被扔进来的那只死麻雀,猜测可能也是吴秀才扔进来的,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今日她与周幽明夫妇二人去看了他的尸体,让他气急败坏彻底发狂。
姜芜闭着眼,回想吴秀才身体上每一道细小的伤口,都是很平常的跌打造成的,就连吊死时脖子上那道绳索的勒痕也是正常的。
看来,他不想让他们看到的,就是那支被周梦芜故意放在他尸首上的梅花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