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40年代,鄂东秋城还未改县为市,县南偏安一隅,有一处世外桃源,此地八面环山,六水通源,因地形酷似甲鱼,故得名甲鱼镇。
我的太爷爷是这甲鱼镇的镇长,有权等于有钱,他利用自己的职务便利,和当地的商贾交往频繁,疯狂敛财,据说当时收的办事礼太多了,放不下的金砖便拿去垫桌角,瓷器拿来腌咸菜,可谓是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
太爷爷早年丧妻,只育有一子,格外宠爱,意欲兴丁旺门,取名兴旺。
罗兴旺从小饱受宠溺,对学习十分厌恶,太爷爷把镇上能教书的几乎请了个遍,结果都被他捉弄得狼狈不堪,其中几个最惨的先生被弄得心灰意冷,干脆改行去杀猪了。
反正到了最后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都请不到人了,眼看学文无成,太爷爷拿着鞭子赶着他去了寺庙,当了俗家弟子,希望通过寺庙里面的规矩改改他的恶习。智空大师见他根骨不错,很有武学天分,便教他练罗汉拳。
罗兴旺虽然天赋异禀,但是对打打杀杀的事情也并不感兴趣。在智空大师严厉管教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学了一些功夫。学艺两年后,智空师傅因病去世,这段武学之旅也算是告一段落。
然而,长期的清规戒律,迎来的是更大的放纵。
到了四零年,他年已弱冠,不仅不学无术,还沾染一身恶习,吃喝嫖赌样样占尽。太爷爷不想再任由独自放纵,痛定思痛后,决定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让他自力更生。就在县城里买了一套房子,给了一笔钱,随他做点小生意,或者谋个差事锻炼一下自己都行。
罗兴旺被赶出来后,觉得更加自由,反而变本加厉了,老爹给的创业基金一个子儿没用在正道上,一个月有三十二天都泡在妓院,这些女人,手臂像玉带一样精致,腰杆子比水蛇还细,声音比蜜糖还甜。
他感觉跨入妓院的大门就像是鱼儿畅游江海一样欲罢不能。
嫖终究是一时快感,事毕之后,仅余迷惘空虚。要说极乐,赌才是无休止的欢愉,一次次加大赌注的紧张刺激,揭开骰盅获胜带来的满足感,让人的灵魂和心跳一同呼之欲出。
怡香楼老鸨见罗兴旺好赌,便起了歪心思,在妓院内设下赌坊,又重金从外地请来一名老千,此人姓吴,手速极快,擅长偷梁换柱,江湖人称“吴影手”,完全能够掌控赌桌上的一切输赢。
只囿于老镇长还没下台,只敢让罗兴旺输赢各有,输的是大钱,赢得是小钱,罗兴旺被这样套牢了,无法自拔。
四二年正值侵华战争,战事正急,日军的魔爪伸向了华中地区的秋城,秋城保卫战一触即发。
罗兴旺夜里从赌档又输了个精光,喝得醉醺醺的,倒在了妓院后门门口呼呼大睡,恍惚中整个人像是从地面漂浮起来了,一直飞到天上,在棉花云里游泳。
他的耳边,能模糊听到一男一女的低声笑语。他觉得很舒服,停止了思考,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军营当中。
时下战事紧急,国M党临时调整,四处集结军队,增加兵力。
兵力不够,就去抓壮丁,抓不到就拿钱买,于是有人干起了拐卖人口的交易,他就这么稀里糊涂被人卖到军队了
军队里的生活,每天都是过得心惊胆落,平日里奢靡惯了的纨绔公子哥,哪见过枪林弹雨,血肉横飞?
队里采取的是三三制战术,简单地说就是三人成一个小队,形成三角形作战,分别负责进攻,掩护,支援,以达到最科学的作战状态。
负责掩护的是一个16岁的小伙子大毛;负责指挥以及火力支援的是老兵油子老李,他也是队长;而罗兴旺担任的是进攻的突击手了,用老李的话说就是,新人要增加一些表现的机会,要学会建功立业,队长是主心骨,不能随便牺牲,队长要是死了,整个队伍也会跟着被歼灭。
他很无语,反正老李怎么打,他就怎么打,多半还是以逃命为主。
他们可称其为胆小三人帮,每次都投机取巧,躲在相对安全的地方,专拿战友当炮灰。
目睹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守军越打越少,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步人后尘,三人一商量,萌生了逃兵计划。
听老李说,每月初五的晚上,有个绝佳的机会,这天接班的哨兵有膀胱炎,会先去解个手再上岗,有20分钟左右的间歇,可趁机往树林跑,翻过这个山头,他们就追不过来了。
三人顺利躲开了哨兵,可好巧不巧,夜里长官刚好下来巡查,发现了卧榻少了三人,立马带队去追,没过多久,就看到了他们。
他们逃至树林,论军规,逃兵一律处死,可就地枪决!长官毫不犹豫抬手开枪,大毛的小腿被子弹打穿,仍一瘸一拐在奋力逃生,老李回看一眼,短短数秒,大毛已经连中数枪,脑浆迸射,带着不甘和绝望的眼神倒下了,老李带着悲愤的声音指挥着喊道:“分头走!”
吼完这一嗓子后,他就机灵地钻到了密林深处,罗兴旺听到他喊完就没影了,慌了神,不知道往哪里跑,就胡乱地往一块空地奔去,他跑得气喘吁吁,肚子也岔了气,环视四周,顿感不寒而栗。
不远处土丘上泛着一团团的绿色幽火,空旷的空地上鳞次栉比地斜插着一些石碑,有的是无字碑,有的写着某某大人奠,凉风习习,夏虫不语,他无意间闯进了一块坟场。
身后,军队马上赶到,罗兴旺胆战心惊地在坟地转了转,瞧见了一个新坟,徐步上前,坟墓上的黑白照片已经覆了一层灰,模糊不清。
他吹了吹灰土,鬼火幽暗,视线极其模糊,照片里是个面色枯槁面颊干瘦的陌生老头,但是又有点眼熟。
“哎呀!”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吓得直往后爬,心中顿生如坠冰窟的寒意。
天呐,这哪是别人,分明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