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高堂,红绸交错下。
厉炅靠在太师椅椅背上,他听着外头呜呜咽咽的声音,无聊的把脑袋拿下来盘了盘。
湛蓝眼珠子摇摇晃晃从领口跳下来拿虹膜来贴厉炅的脸,木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撒欢了。
又是一人独开一桌席,这个村子里的东西倒是正经了很多,没有坏的。
但厉炅没什么胃口,也没兴趣。
揉了揉头,厉炅总感觉自己思维有点迟钝,而且搞不明白自己今天到底忘了什么,只好任由旁边的纸人倒酒布菜……
堂屋外已经开始食用喜宴的宾客们被厉炅无聊地不断看,一时间一群大鬼居然连话都不敢说,只会闷头吃席。
“唉——”厉炅叹了口气。
忽的,一股强烈的窥视感从宾客中传来,厉炅下意识把头按回去,抬头。
是个手有点多的女士……
“啊啊啊!”
见厉炅看过来,那位“女士”尖叫一声,尖叫中还夹杂着什么,好像在说什么“离他远点”……
紧接着,那“女士”瞬间消失,连带着身边的另一个宾客,厉炅看的很清楚,他们是进了一条河……娷锣河!
等等?宾客?
厉炅眨了眨眼,那不是新郎官吗?
新郎官怎么不和新娘子在一起?
抢亲?
心里有了点猜测,但不确定是不是奇怪的习俗,厉炅谨慎朝纸人招了招手。
“祭主请吩咐。”
纸人大张起裁开的嘴,低着头笑。
“你们小姐结亲,新郎官和别的女士待在一起没有问题吗?”厉炅问。
纸人似乎愣了一下,而后又高高堆起笑容:“那可能是小姐在为祭典准备祭品,祭主不必忧心。”
祭品?厉炅无法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但他选择接受。
周围的东西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这就是正常的。
喜宴不太想吃,无聊,厉炅努力在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扒了一下,扒出来一副牌的存在。
厉炅没有牌,但他觉得杨沉雎有。
“我可以借用一下你们小姐的新郎官吗?”厉炅低头看纸人。
“当然,那本来就是为您准备的祭品,自当生杀予夺。”纸人笑弧裂的更大,话语理所应当。
厉炅点点头,伸出手,指尖“笃笃”敲了敲桌面。
几缕鲜红顺着桌椅沁入地底,精确捉住了地底下那条娷锣河的支流,而后相互纠缠,化作笼型,将里头的活物气息强行抓了出来。
“咚!”
刚刚才被雎鸠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砸过来,又摁进水里的杨沉雎,再次砸在高堂上。
“咔”一声,清晰的骨裂声让他有点呲牙咧嘴。
趴在地上,杨沉雎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打量过周围后,他照例扬起笑脸看厉炅。
“哎呀,祭主啊,找我干什么呀?”
余光瞥见有跪姿的纸人折头看自己,杨沉雎笑意深了几分,再说出的话颇有几分不顾在场所有人死活的感觉,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亲爱的?”
很显然,雎鸠都没反应过来,他就被抓了,厉炅如果想杀他,那可简单,如果不想杀他,肯定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生气。
如果是想抓他交给那身红衣裳,呵呵,回去就是当祭品,杨沉雎觉得还不如直接死一下!
这样找新祭品还能浪费它鬼时间!
听着杨沉雎的话,一群跪在地上的纸人表情惊恐,它们挤挤挨挨地推出一个残缺的小纸人去禀告它们小姐。
而厉炅面前,地上的杨沉雎没爬起来,他仰着头,“您找我一定有事,不是吗?”
和杨沉雎对视几秒,厉炅才开口说话了,他一字一顿,说的很认真。
“我很无聊。”
周围环境毕竟阴森,衬得厉炅的脸色,看起来离和蔼可亲还是有那么点距离的。
至少地上的杨沉雎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就萌生了厉炅是想杀他玩来解闷的想法。
僵笑几秒,杨沉雎忽然把头仰得更高了:“您不是失忆吗?要不我给您找个能聊天的逗闷?亲爱的?”
“聊天?”厉炅其实想要牌,但记忆匮乏的他也不大介意聊天。
“咳咳。”
杨沉雎清了清嗓子,学着雎鸠说话,寥寥数字,字正腔圆。
“离他远点,他不是大鬼!”
“咔!”
一声轻响,手脚的束缚忽然被放开,杨沉雎眼前一花,分明看到更多的鲜红没入地底。
不过数息,一团伸出数条手臂的发丝从地下被拽了出来,然后强硬的甩在地上。
杨沉雎幸灾乐祸。
呀!齐整了!
“平安——”
发丝里透出的声音怨气很重,但一整团头发簪子连带着手臂头颅都被压在地板上,它只能蠕动。
厉炅坐在太师椅上,挥挥手让纸人离开,又让鲜红把整座空荡荡的堂屋封闭。
“说说,什么意思。”
厉炅端起酒樽喝了一口,放开了对“手臂很多的女士”的桎梏。
“咚!”
雎鸠一被松开,立刻消失在原地,窝到了最角落的地方,而且头发越团越小。
“哎呀,不好意思,雎鸠有点害羞,亲爱的!”杨沉雎仍然笑,是颇有点虚假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意思了。
望着悬挂的大红灯笼下脸色阴沉的鬼怪,杨沉雎非但没有恐惧,他还从旁边搬了把长条凳子坐,开口试图攀关系。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离开歌剧院后很长时间没见到您了呢——”
“嗒。”
厉炅把酒樽搁回桌子上,若有所思。
他觉得杨沉雎的行为怪怪的,而且打断了他的问题,但是思维被抑制,厉炅也无法确认是不是故意的……
旁边人类的话语还在响起……
杨沉雎拉长语调,“不知道那只木偶怎么样,我可是照顾了它很久呢——”
然而,他话音未落,另一道阴森的声音传了进来。
“额滴——夫君——你照顾啷个——哝——何不快快——与额——来相靠!”
这百转千回的语调甚至一个字都还没彻底传进耳朵,大红盖头就突兀罩了杨沉雎一头一脸,且瞬息间收紧!
“唔!唔——”
杨沉雎惊愕,他双手扯着红盖头,窒息感一阵一阵袭来,他大张着嘴却没有话透出,最后忍不住弓了腰背。
“呵呵……”
太师椅上的厉炅满意的放下手——他是有点难以思考杨沉雎的行为,但找个能思考的来不就行了吗?
新婚妻子,多好的人选?
“咚!”
窒息的人类滚到地上,在死亡的威胁下整个弓成了一只虾米。
嫁衣似乎很了解厉炅,没让半点喘息或者痛苦的声音透出来,周围一片静谧。
直到杨沉雎身上象征活物的气息越来越弱,厉炅才敲了敲桌面。
那红盖头一松,扬起,落回厉炅身侧空空荡荡的衣裳上方,顶出不规则的凤冠形状。
红盖头下传出哀怨的啜泣。
“呜呜——祭主——您可瞧瞧——额这夫君——怎生如此?
对您这般无礼——又于新婚负额——
额这般敬畏您——万无违背——您可得——站额这边——不然,额——怕是要——哭断肠——去辽——”
没有回答嫁衣,厉炅伸手支了支脑袋,昏暗红烛映照下的脸色仍不见好。
一团湿润带腥臭血水的发丝被四处窜动鲜红拖了过来,盘在地板上。
低头,厉炅重复道:
“说说,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