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蠕动着的黑色云絮盖住了天幕中央不变的漆黑巨目,整个环境一片昏黑。
凹凸不平,尘土飞扬的暗褐色泥巴路面上,支起了大红的顶棚,角落沾了泥的棚子蜿蜒像一条红蛇,从村头到村尾,缓慢且有节奏的律动。
大风翕张,白绫白幡和黄白的方孔圆纸钱扬了满满的天空,锵锵作响的悲戚丧乐在嘈杂的人声中穿行……
“啊,好热闹啊。”
厉炅随口一提,抬脚缓缓走进点满了白蜡烛,挂着白灯笼的流水席地点,也是不担心得罪村民。
林阙紧紧跟在厉炅身后,除了疑惑为什么村民的白事办那么大外,他还意识到自己查询信息的工具人作用在常刘山被削弱了,正不死心的试图把周围所有东西都查过去。
“贵人,贵人坐上首,这个……这个后生你不能跟,过来过来!”
“贵人,俺家菜好嘞!贵人待会儿吃俺家!”
“去去去,贵人,贵人看看这酒!好的嘞!专门给您挖出来的”
“贵人……”
村民们很热情,热情到让人分不清这是丧事还是喜事。
厉炅被簇拥着坐到上首的高背椅子上,林阙被拦在下面,他还不死心地查着周围的信息,结果查出一片“普通村民”“普通桌子”“普通猪肉”“普通的鱼”……
更甚至有一部分连查询图标都没有,完全没有查的意义。
可要真说普通,下面的提示总是会怂恿玩家去吃一口,能真正普通就怪了!
林阙人都看麻了,他坚持不懈,继续查询,非要查出点不对的地方来!
毕竟厉炅所在的地方危险不是一两场游戏的事情了,厉炅健忘而且不管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林阙自认为想让厉炅保他,能依仗的只有工具人的作用。
席面还未开。
厉炅坐在最高的椅子上,往后一靠,面前是唯一在摆在青砖上的雕花桌子,正对门口,他身侧有很多只手从旁伸过来。
那些粗糙的手非常小心的避开厉炅,在他面前摆上各类瓜子花生,糖块果脯,糕饼点心,甚至是肉类凉菜,种类之丰富,桌上碟子多的不亚于完整席面的菜数。
而后又分出一双手,刻意洗净的手捧着泥封红纸包的陶土酒坛,而后碎开泥块,开封。
“咕嘟嘟……”
酒液在烛火下镀了一层金黄,落到瓷碗里,激起些许泡沫。
厉炅略微侧了侧头,看向倒酒的村民,幽幽询问:“你们认识我?”
“不认识啊,哪能啊!俺们咋能认识您……您的酒要温一温吗?”
村民腆着殷红的笑脸,这个村民没有皮,暴露在外的全是红艳艳的肌肉组织和泛黄的油脂。
重复的问题,重复的回答。
厉炅把脑袋捧下来放在腿上,然后揉了揉眉心,他叹口气,“不必了。”
村民们讨好笑着退下去了,退下去前,它们又小心询问厉炅:“贵人,那些外来人,让他们来吃席吗?”
“不用问我,随意。”
厉炅把目光投向眼前的东西,那些瓜子花生都散发着陈旧潮湿的气息,果盘淌着酸臭的液体,肉类已经半腐烂……
厉炅又叹了口气,把脑袋放回去,被这些东西一对比,他觉得自己做的那些勉强能吃的东西都是美味佳肴了。
“进去,进去!后生仔!”
“来嘞,待会儿尝尝婶子的手艺!”
“瞧这姑娘小脸,煞白——打胭脂好看死了!”
村民们似乎把厉炅所说的随意当做了默认外来人加入席面,它们嬉笑着把摘了面罩的一行人推进大红棚子里。
除了出村的分管局成员,其他人都来吃席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分工没几分钟就被迫终止,他们停止了一切探索行为,只能转向观察。
一行人陷在白蜡烛的光芒里,个个如芒在背,警惕非常,和周围嘈杂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容槐宴低声警告其他人。
“听着,我们坐一起,吃席不动菜是不可能的,你们看不到被隐藏起来的东西,到时候我动哪份菜,你们就跟着我动。”
容槐宴的眼睛,配合道具,能够勉强看清隐藏下的那些东西,而其他人不行,所以他们只能坐在一桌。
然而,很快的,这计划又被打乱了。
“过来——”一条粗壮的手臂突兀捉住一个成员就把他拽走。
“等等!”
那成员不是挣脱不开,但他刚挣扎,周围所有村民都安静下来,死死盯着他。
这种无声的威胁下,他只能无奈放弃挣扎的举措——大不了待会儿就顶着不吃菜,或者找借口中途离席去看容槐宴动了什么,他没必要现在和村民对着干。
于是那位成员立即被按在一张席桌的位置上,和几位村民毗邻而坐。
紧接着,其他人也被分开,在说不清是喜庆还是悲戚的乐声中,整只队伍都像鼓点一样被打乱,散在一张张实木桌子上。
最先被按在位置上的成员头皮发麻,已经找不到其他成员的具体位置了,他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然而还不等他作出寻找的行为,只听锵的一声,丧乐停了,绝大部分村民鱼贯而入。
周围更加嘈杂,人群更加挨挨挤挤。
流水席开始上菜,远处看不清面容却坐在上首的寿衣鬼怪迟迟未动……
村民们截住了所有逃跑的路,在这里坐着,每分每秒都分外煎熬。
正当这位分管的成员一筹莫展,打算站起来找理由开溜时,他忽然看到了另一个充满现代气息的身影,就在后桌。
“是那个跟在大鬼身边的玩家……”
分管局成员思索着,四下扫视确认没有村民在注意他,才伸手戳了戳那个背影。
“谁?”
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林阙悚然一惊,猛的回头,对上了分管局成员的噤声手势。
他们的神色都是探究,忌惮的,又带点放松的姿态。
林阙是看到了分管局的作战服,这身衣服对小老百姓来说天然带点信任,但进游戏前还被关着的他很心虚,现在下意识就想捂马甲。
那位分管局成员则是从那声字正腔圆的“谁”确认了林阙是秦洲人的概率最大,放下了面对外洲的敌意。
两人沉默片刻,分管局成员递出一张证件让林阙确认,他们思索着,打算交谈。
就在此时,远处的厉炅动了。
看着眼前一盘盘一叠叠送上来的菜品,一个人单坐一桌的厉炅终于抬了筷子,镶金的筷子伸向一碗清汤寡水的长寿面。
白事上会出现长寿面这件事情很怪,但记忆匮乏的厉炅不觉得有问题,他只知道这碗面是唯一正常的,没有变质也没有沾上脏东西的食物。
随着厉炅抬筷子,又挟短短半截面收回的举动结束,哪怕他没吃,片刻后其他村民也都齐齐动了。
流水席上的人声沸腾起来,只有厉炅所在的桌子附近无人言语。
“锵——呼——呜——”
伴着几声重新响起的唢呐和铜锣,周围阴风呼号,吹得红棚和白绫猎猎作响,更加沉重的黑压了下来。
肉眼可见,在彻底开席的瞬间,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