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陛下迁都,是否有心仪之地?”
道衍和尚是个人精,不回答朱棣的问题,反倒是将问题重新丢给朱棣。
作为臣子,自然不能比皇帝聪明。
即便是比皇帝聪明,聪明的臣子也会适当的装傻充愣。
朱棣思索着,说道:“朕曾听闻,先皇曾考虑过三个地方,分别是长安、洛阳和北平……”
郑海知道,朱棣和道衍的最终选项。
但他只是一个听众,无权发言。
明太祖朱元璋打下天下后,曾有多个国都选址方案。
一开始,朱元璋打算在老家凤阳建都,但凤阳是一个小地方,并不适合建都。
后来,临时定都金陵,即应天府。
金陵是古都,但偏居一隅,无险可守。历史上,在金陵建都的,多是短命的王朝。
朱元璋晚年曾打算以应天和开封为南北京,以凤阳为中都。但此时的开封已经破败,并不适合建都。
关于建都的选址,大臣们提出三个方案:长安、洛阳与北平。
朱元璋派太子朱标巡视和调查三地。
最终,太子朱标献上了陕西地图,基本上确定了迁都陕西长安的方案。
可太子朱标突然离世,朱元璋伤心欲绝,搁置了迁都的计划。
“陛下,是打算迁都长安,还是北平?”道衍目光灼灼地盯着朱棣。
道衍直接剔除了洛阳,又没有直接支持长安,反而提了北平。
听着道衍的话,郑海暗暗佩服。
皇帝问道衍,道衍不答,反而将问题重新抛给皇帝。
只要皇帝没有明确的意思,他也不表露自己的明确意思。
总之,不管皇帝怎么选,他都能跟随,而且不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
“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朱棣对道衍有些不满,小眼睛微微瞪圆。
捋了捋胡须,道衍沉思片刻,意味深长道:“陛下,太祖皇帝想迁都,不单是为了考虑京师的防卫与安全,而是想要打压盘根错节的江南财阀与官绅士族。”
见朱棣点头认可,他又道:“敢问陛下,打压江南官绅士族,巩固陛下的统治,长安与北平哪一处更有利于陛下?”
朱棣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自然是北平。北平曾经是朕的藩地,若是迁都北平,朕有十足的把握将江南士绅控制在朕的手中……”
嘴角的八字须微微上翘,道衍咧嘴一笑,一双病虎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
朱棣说着说着,忽然一顿,看向道衍,笑骂道:“你这老狐狸!朕让你出主意,你却叫朕自己做选择。”
“陛下何其英明,心中早有决断,贫僧,又岂敢在陛下面前卖弄。”
听着道衍的回答,郑海与旁边站在的太监昌盛都忍不住偷笑。
能与朱棣斗智斗嘴还不吃亏的,估计天底下就道衍一个了。
朱棣明知道自己输了,却不好生气。
道衍拍的马屁,不动声色却又恰到好处,令朱棣无可奈何。
朱棣很无奈,扭头瞥了郑海与昌盛一眼。
郑海与昌盛两人立马止住笑容,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重新站成一根木桩。
“只是,朕担心,朝中那些老家伙冥顽不灵,”朱棣又转向道衍,“若是他们一起反对朕,又该怎么办?”
道衍摸着胡须,淡淡道:“陛下,贫僧还是那句话,分而治之。”
“如何分而治之?道衍,你可有具体的办法?”朱棣再次询问。
“迁都一事涉及利益众多,支持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
道衍平静地分析着,忽然,那双病虎三角眼闪过一丝狠戾:
“陛下,何不趁此机会,铲除朝中与江南士绅勾结的奸佞之徒?”
朱棣的眼神一亮,随即点头。
道衍一直给郑海的印象是足智多谋、深沉睿智的感觉。
有时,郑海甚至会觉得,师父道衍是一名学识渊博的高僧,是一位慈祥的老头。
这一刻,他才重新想起袁珙道士曾经给道衍的评价——“这人有一双三角形,形同病虎,天性嗜杀,是与刘秉忠一样的人!”
道衍和尚是一名高僧,更是一名权谋家、政治家。
为了稳固朝政,他可以求朱棣放过方孝孺;
可如果是为了对付敌人,他照样杀伐果断,甚至不惜大开杀戒。
正当郑海走神时,突然听到道衍说道:“慎之,你觉得武将那边会支持迁都吗?”
回过神,郑海看向道衍与朱棣,回答道:“燕军诸将的家眷与家产大多在北平,臣认为他们会支持。臣回去就跟淇国公、成国公等通气,他们一定会支持。”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又道:“朕的那些皇弟,你也透透风。朕要看看,他们的反应。”
“臣明白,请陛下放心。”郑海再次应下。
这场危机来得很突然,差一点就打乱了郑海的计划。
最终,郑海平安地度过了这场无妄之灾,仅仅是失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
离开皇宫之后,郑海紧绷地神经才放松下来。
郑海与道衍各自骑着马,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跟在道衍身后,郑海忽然觉得,有一个师父,其实挺好的。
若不是有道衍这棵大树,郑海恐怕不能这么轻松地应对这次危机。
“慎之,你要自己注意了,有人已经开始针对你了。”
道衍骑在马上,轻声提醒郑海。
郑海扯了一下马缰,抱拳道:“多谢师父提醒,徒儿今后会更加小心。”
“溥洽是怎么回事?”
“回禀师父,那天是他为应文剃度的……”
“他会不会泄露秘密?”
郑海回答:“他知道的并不多,就算他如实供述,也牵扯不出什么秘密。”
道衍一双深邃的三角眼盯着郑海的眼睛:“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杀他?”
“徒儿觉得,杀他没有意义,而且,留着他还能提示越王勾践:吴王夫差还在,不可杀文种。”
道衍又问:“杀了他,你也有办法提示越王,为何不杀?”
“如果能够不滥杀无辜,徒儿认为,还是少犯杀戒为好。”
道衍咧嘴一笑:“什么时候,你也信佛了?”
“跟在师父身边,耳濡目染,多少沾了一点佛光。”
“哈哈哈!”道衍大笑,“为师可不是佛祖。”
“师父比佛祖有人情味。”
道衍又是一笑,随即却道:“锦衣卫是皇帝的刀,你卸下指挥使的职权也是好的。”
“嗯,徒儿明白。”郑海重重地点头,“前几任指挥使都没有好下场,徒儿不想重蹈覆辙。”
“嗯,明白就好。”
咚咚咚,佛寺的钟声,远远传来。
不知明日太阳升起时,又会是一番怎么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