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
周京希裹了件羊绒披肩,腿上搭着哥哥早上给的外套,和奶奶一起坐在玻璃温室里赏花喝下午茶。
初春午后的阳光经过玻璃的稀释,温暖而不燥热,洒在人身上暖烘烘,最容易勾起人的困意。
在她连打三个哈欠后,正在煮茶的奶奶轻轻放下手里的小夹子,笑呵呵地问:
“要不要去睡会儿?”
她摇头,“在飞机上已经睡过了。”
抬头看向窗外时,发现刚刚还在和哥哥下棋的爷爷不知何时已经换好了运动装。
一老一少站在网球场上,正在做热身运动。
“爷爷能剧烈运动吗?”
来之前妈妈说爷爷刚做了个小手术,身体不太好。
可现在这模样,哪里像是身体不讨好的样子?
“咳咳......”
顾清音被花茶呛了一口,用手帕轻轻地沾了沾嘴角,心虚地错开孙女探究关切的目光。
暗道这个死老头,装也不装得像一点,哪有病人这么生龙活虎的!
“爷爷,您确定身体允许吗?”
周京砚看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在球场上大干一场的爷爷,不确定地问。
面色红润的老头一听这质疑的话,当即就不乐意了,中气十足地嚷嚷道:
“身体有什么允不允许,咱们做人呢,就是要勇于突破自己!”
声音洪亮有力,哪有半分病人的模样!
估计就是想他们了,又不好意思明说,只能装病把他们喊回来。
猜到了真正原因的周京砚笑了笑,没拆穿,开始跟着做热身运动。
顾清音看着孙女那副心神不宁,坐立难安的模样,八卦之魂开始熊熊燃烧。
她倒了杯花茶,推到她手边,试探着问:
“希希这是怎么了,有心事了?”
周京希两指捏着金色茶匙,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嗯,奶奶,宗政宥他又犯错了。”
她很喜欢和开明,心态年轻,不落后于潮流的奶奶聊心事。
“什么样的错误?”
宗政宥那孩子她也见过几次,看起来确实不是很好相处。
但他看希希时候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执着真挚。
她还记得去年过年时,早上出门时在门口碰到的“雪人”。
她被吓了一跳,以为是流浪汉流浪到他们家门口,正准备让管家送点吃的穿的过来时,“雪人”开口喊了她一声“奶奶”,然后抖了抖外套上的雪,摘下白色的口罩。
一张精致漂亮的男生面孔明了,他说:
“奶奶,我是宗政宥,我,我是来找周京希的,她是我女朋友,你看,这是我们的合照。”
冻得发红的手指哆哆嗦嗦地点了下手机屏幕,一张亲昵的合照便跃然于眼前。
希希的男朋友,她是知道的,宗政家的独子。
看着天空中飘着的鹅毛大雪,她让他先进去再说,不料他眼眶一红,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
“我还是不进去了,但能不能麻烦您告诉她一声,我在门口等她,想见她一面,一面就好。”
眼神里真诚的恳求看得人心疼。
那是大年初一,西城大雪封路,深城离这里将近一千五百公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好说歹说把人拽进院子里,却在入室门口再次站定,这次说什么也不愿再往前走一步。
没办法,她只能让佣人上楼去喊还在睡觉的希希。
等待的时间,她问他是不是吵架了。
少年眸色暗淡,支支吾吾只说是他的错。
她正欲再问些什么时,一道清脆娇蛮的声音从室内传出:
“宥宥,进来!”
她循声转头,看到穿着睡衣的孙女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盯着他们的方向看。
紧接着,上一秒还失魂落魄的少年,黑眸瞬间变得亮晶晶。
像是终于见到主人的大狗狗,兴奋地往前奔去。
“你疯了是不是,下这么大雪还要过来,还故意站在外面等那么久,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是不是!”
希希拉着他的手,边责怪边往楼上走,少年乖乖地低着头,任由她数落。
回忆到此结束。
刚刚还在搅拌花茶的少女现在趴在桌面上,下巴垫在手背,看着远处的网球场,喃喃道:
“很大的错误。”
她在想,这次该如何惩罚他。
脑袋被人揉了揉,她抬眼,和奶奶含笑的眸子对视,听她温柔地说道:
“希希,奶奶不知道你们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在健康的爱情里,永远不要使用极端的奖惩机制,永远不要试图控制对方。”
这是她当初未来得及告诉清雅的话,现在希希和年轻时在感情里一意孤行的样子太像了!
周京希不赞同奶奶的话。
妈妈告诉过她,设置两人关系中的奖惩机制,是掌握主动权的关键。
但她也没有反驳,只点了点头,做出一副真的听进去的模样。
——
明达集团总部顶楼总裁办。
把龙凤胎打发走的周清雅立刻召集了竞选团队的人,进行第三轮总统竞选演讲前的商讨。
12月底将进行四年一度的换届大选,一般要持续半年左右。
现在是四月中旬,距离年中演讲只剩一个半月时间。
“周总,根据最新民调结果,我们这边的支持率从宗政家擅自公布开始,下降约15%,现在只领先宗政家3%,情况还是比较棘手的。”
战略分析师把一项项精细的数据用PPT清晰地展示给竞选团队的每一个人。
周家已经不止一次被一些自诩中立的媒体指责立场不坚定。
更有甚者,笃定预测周家会在竞选关头直接倒戈,放弃自己党派扶植的候选人,回归民主党的怀抱。
现在需要一个可行性较高的方案,来立刻马上解决因为联姻带来的信用危机,争取在中期演讲前把支持率拉回68%。
周清雅食指轻点着桌面,看着坐在圆桌对面,西装革履,温润儒雅,丝毫不着急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既然当事人都不着急,她这么上心是做什么?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褚叙凛缓缓抬头,四目相对时,朝她弯了弯唇,礼貌疏离。
他们是同岁,都是40出头。
岁月似乎在他脸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要说他整个人最大的变化,大概就是气质。
年少时的肆意张扬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上位者的成功内敛,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丝毫看不出他低微的出身。
她不想去思考他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没那么善良,且她始终认为,她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如果能取消联姻,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纷飞的思绪随着战略分析师的建议而渐渐沉下来。
周清雅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取消联姻可能带来的风险,以及如何把这些风险降到最低。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家里监控还保留一段视频,但那似乎还不足够作为取消联姻的理由。
还需要一些能证明是宗政家那边犯了原则性错误的事实作为证据,以此来衬托他们取消联姻的合理性。
就在她准备给管家打电话,让他把视频传过来时,从进门到现在,一言未发的褚叙凛冷不丁地开口了:
“我觉得联姻是次要的,我们支持率暴跌,是因为对手从目前的民众最关注的教育改革入手,承诺只要他上台,会提高教师的待遇,以及尽最大能力促成户口房子和孩子上学脱钩,这才是A国90%的家庭最关注的事。而我们提出的所谓碳排放环抱等上升到格局层面的战略,离民众生活太远,很容易被当成夸夸其谈,支持率下降是必然的。”
被指出战略方向有误,分析师当即就沉下了脸,犀利地指出:
“但是我们都很清楚,他做不到不是吗?”
但褚叙凛比她更一针见血:
“难道我们现在承诺的能做到吗?”
“反正都是喊口号,不如选个能喊得响,引起民众共鸣的。”
彼此都心知肚明,所谓竞选拼的不过是谁的金主爸爸更有钱,谁的口号喊得更接地气更响,谁就能在最后关头把选票紧紧攥在手里。
到目前为止,明达集团已经为此次竞选投入了近千万,却在这种关键时刻被告知大方向有误。
这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来,战略制定到具体执行方案的策划,以及民心动员,都要重新开始。
周清雅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问:
“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提出来?”
褚叙凛斜睨了一眼黑着脸的首席分析师,耸了耸肩,
“傀儡没有发言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