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院舍中点起了灯火,李君夏穿着一身便袍走到门口,望着他这个小院中的几株小树发起了呆。方才他跟父亲谈及婚姻和女子的时候,没来由想起了那个微弱火光下,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当时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那面孔就消失在黑暗中。
“十六郎!”小院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洗得有点褪色的黄色布袍的女子,年约十六七岁,那是李君夏的婢女,叫开春。是坞外庄田流民的后代,是李氏族中各房一起去挑选回来的数十个女子中的一个,名字是李君夏起的,因为那时正好是初春,那时开春才十二岁,都还没有长开,如今却让人看着很清秀。坞堡内其实资源有限,所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穿新衣,甚至李君夏这个四房大少爷,其实也没有多少套衣物。
李君夏看着开春端着一碗东西向他走过来,那里面应该是蜜水,李君夏有个习惯,晚食前必要喝一碗蜜水,当然,这只是在家,外面可没那个条件。
李君夏突然想着,开春这么大了,婚配怎么办?三家坞可不允许让婢女做妾,实在是彼此对眼弄上了,那就只能做妻了。过去很早之前的日子,三家坞还是讲究门当户对的,但最近数百年,北地被灭的士族之家如过江之鲫,就是想联姻都找不到好对象。那么如果李君夏没有看上开春的话,大概率,再过两年,四房当家的李君夏的母亲就会从四房里挑一个子弟也好,家仆也好,都要给他们搭配了。
李君夏忽然摇摇头,轻叹一声,自己确实没有那个心,就不要操着别人的心了,至多让母亲为开春把好关就是了。想着这些,他接过开春手上的碗,慢慢抿着蜜水,一边问道:“可是母亲叫我去晚食了?”
“是的,十六郎。主母说让你快些过去。”
李君夏一口喝完蜜水,接过开春递上的手绢擦了擦嘴,说道:“那走吧。”
等开春把碗递给了门外的家仆,李君夏带着开春往后宅走去。
“开春,我记得你还有个兄弟拳脚上还过得去是吧?”
“是的,那是我最大那个弟弟,他叫原续,从小就很调皮,跟着庄上的一个老巡丁学了些拳脚,就,就。。。。。。”
“就惹是生非了,是吧?过段时间我会出坞堡,到时我去你家看看,顺便看看你弟弟,额,你若要我帮你带什么东西,你准备好了告诉我一声。”坞堡可不是随意让人出入的,开春进来四五年了,可也没有回去几回。
“这,十六郎。我弟弟其实托人给我带了几次话,想进坞做四房家仆又或者求老爷给安排个杂活,但,但我怕他会给四房惹事,所以,所以。。。。。。”
“嗯,我明白的,这次我去看过以后,就会决定的。”
闲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后院,可真是院中晚食,因为今日几个叔叔都在,还有两个大一些的李君夏的堂弟,所以李君夏的母亲夏氏就让家仆把晚食所需设在了院中,免得拥挤。四房人口多,房舍确实有些紧张。
院中四处挂着灯火,倒也不觉得很暗。李君夏先给母亲见过礼,问过安,又逐一与父亲,叔父,堂弟们见过礼,才坐下来。是坐,没错,众人坐的都是木制长椅。别的地方李君夏不知道,但是三家坞还真是家家都是木制长凳,短凳。会客起居的房舍内则都是一张木头靠椅,若是说这是汉民世家,别人都要笑死,但三家坞就是这样,一切从实际出发。
众人围桌而坐,长桌上亦点着遮风灯,女眷则在厅中摆了圆桌,幼童们则没有来。四房的规矩是,平日各兄弟自己围食,若李浒召集,则四房全部到李浒的院落聚餐。
李浒举起手中酒盏,扬声到:“同饮!”众人纷纷举起酒盏,一饮而下。这也是四房的惯例,第一杯齐饮之后,就各自随意,毕竟酒水在三家坞也不是什么随意享用的,杯杯同饮的话,那就供不上了。据说大房更是只有大房太爷点名的成丁,才可以饮酒,没点到的,老老实实吃菜扒饭。比起来,四房还算是不计较这个问题了。
众人说了一番风花雪月的废话之后,话头又转到了李君夏身上。
李渲之子,李君拓,今年才刚刚十六岁,举起酒盏向李君夏敬道:“十六兄,小弟敬你一盏。”
李君夏道:“二十九弟,同饮!”
两人饮尽。李君拓道:“十六兄,小弟有事相求。”
“说来!”李君夏素来在兄弟面前都是简单直接之人。
“小弟想求十六兄为我在演武堂高师那里说句好话,小弟想考核过后进入东山巡查队,至于去十六兄那队,小弟不敢想,小弟只想离家近些。”
“嗯?这个待我过几天去演武堂之时,先去问下你的考核记录先如果过得去,我自会向高师开口。”
“多谢十六兄!”李君拓大喜,他的武技水平不上不下,按说,大概率会被派到南北坞墙值守,那太闷了,他觉得自己待不住,不像山上巡查,虽然一去几日,但胜在和小伙伴们自由自在。
聊到这里,李浙问道:“君夏,你们那队人这么少,巡查站就没有想过增加人手进去?”
“他们提了,要加啊,不过我们六个一起拒绝了。主要是我觉得他们打算安排进来的,与我们不合拍。有的武技虽好,但有点刺头。有些人倒是老实,但恐怕遇事靠不住。我们六个几年下来,相处也习惯了。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还不想加人。”
“听闻你们队遇事都是六个公决?你这个队长还算两票?”李济笑嘻嘻问道。
“是啊,又不是紧急的事,所以大家一起商量表决,总好过全都是我去考量。像加人这种事,若是我一个人拍板,那跟他们弄不来,又何必呢。如果大家都同意了,量他们也不能反悔。”
“哈哈”众人皆笑。
次日,李君夏还在迷迷糊糊中,院门处传来韩通与开春的对话,“你去唤你家十六郎,就说韩通约好的。”
“让他进来吧,乃木的”
韩通听见李君夏的声音,也不跟开春废话,就直接上来推开李君夏的房门,这是一个小厅,韩通先走到小厅的茶桌前坐下说道“起来洗漱啦,我先饮茶。”说完,韩通熟练的操作起来煮茶。
李君夏在卧室打了个哈欠,又过了片刻,开春和一个小仆提着水进了卧室。好一阵功夫,李君夏慢悠悠走了出来,在茶台边坐下。
“我找你是真有事。那天在巡查站门口,刘宗成问我说,如果王松有事,他想申请从西山五队调到我们东山七队来,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嗯?为何想到我们队?又不是很熟。”李君夏有点没清醒的问道。韩通看他这样子,拿起帮他倒好的茶水,举到李君夏嘴边,抬了抬手。李君夏接过,一口灌下去,也不嫌烫。
“额,好吧,你先说说他的想法,再说说你的想法。”
“刘宗成他是觉得西山五队那边太菜了,没有战斗力,即使他们过了这关,万一以后外派任务,他怕带不动其他队友。看我们队比较强,又有默契,安全性直接拉高。”
“嗯,你接着说你的。”李君夏又喝了一口茶。
“至于我呢,我倒是觉得刘宗成不错,武技能和你开干的,不差吧?另外,我们队确实少一个像刘宗成这种能配合王据的人,我和王据搭不住的,要么他先上,要么我先上,但刘宗成可以和他搭配,当先锋,我做支援,或者我和他搭配,王据给我们做支援。你看有了刘宗成,打前的有三个,齐武和韩决是外围偷袭,君佑是远射,你嘛,是不是个闲人就看你自己了。”
李君夏抬头想了想,问道“他马术怎么样?你知道的,我们可能很快要出去了。如果马术不行,那就是负累。”
“不错的,演武堂考核,我知道他,马术算甲中,起码不是那种随便能摔死的角色。”
“好吧,我同意。不过这事要过两关,一是队里其他人的想法,你知道的,老规矩公决的,我两票你一票也只是三票,可还有四个人呢。二是巡查站那边怎么处置他们,毕竟他们确实放走了人。”
“你同意就行了,齐武昨天也是认可的,王据没表态,不过这事你我都同意,他应该没问题,至于韩决,也是没问题的,毕竟多一个人,他的枪更有机会刺出去,君佑更没话说吧。巡查站那边,我其实不担心,像这种事,明显是队长的责任,其他人是奉命行事。再说,真给他们一个处置,也是好事,免得他来了还有点骄气。”
“还有一个问题,昨天韩十二那几个也要来,我没确定也没拒绝。主要是,他们几个没什么战力,我没想好怎么用他们。你这一收刘宗成,如果不要韩十二,我估计他就有意见了。”
这时,开春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了,盘中是两大碗粥,一大碟腌菜,一小碟抹油肉丝。这分量,也不知道开春手力有那么强。
“边吃边想,吃完再说。”李君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