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
黎优数好钱箱里的钱,留下正正好好的一千块底钱,然后把单子和其余的钱全部交给老板大叔。
下班之前在店里买下了冷藏柜里所剩的最后两袋水饺,还提醒老板大叔该进货了。
老板大叔听到,笑笑答声好,又关切地跟她闲扯了几句。
/
此刻,她站在人行道等红灯。
黎优单只手拎着装有水饺的透明塑料袋子,头微低盯向地面,脚下的那双白色球鞋有意无意地踩着什么。
夏夜的凉风徐徐地吹着。
女孩耳边掉落的碎发随风肆意扬起来,显得有些凌乱,可她完全没有心情理会。
骤然抬头,目光锁定在路口红灯的秒数上。
心不在焉地也跟着默念。
三。
二。
一。
绿灯亮起。
黎优开始迈步跟随过往的车辆,身后不免有车笛声响起,自己压根没往回看,只是下意识地向里侧走走。
然而,骑车的那人似乎偏要跟自己作对一样。
“滴――”刺耳张扬的车笛声再次响起。
吵得让人心烦。
再加上她心里有事,更烦。
黎优弯弯的细眉微蹙,毫无耐心地转身看向来人,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情况。
路也让了……再让路是要她凭空消失?
回头一看那位“不速之客”,她脸上的情绪稍微变好点,随后没好气地撇着唇。
瞅他,“曹旭洋。”
三个字顺口的喊出来,连带着抱怨,又不乏教训的口吻。
“是我。”
男生坐在电动车上,单脚撑地,两手懒散随意地搭在车头上,冲她咧着嘴。
他抬起右手先打起招呼来,依旧笑着:“黎姐,晚上好。”
黎优冷冷淡淡嗯了声。
没管他,转身继续迈步,自顾自往家的方向走去。
见她这样,曹旭洋也不意外,匆匆忙忙找个空地停了车。
“黎姐――”
正要冲过去又忽地想起什么折回头拽起车把上挂的奶茶,“……等等我啊。”
曹旭洋三步两步急跑过来追上黎优,余光扫到她手里的袋子,看清楚后开口:“下午没吃饭?”
她回:“忘了。”
最近都没有什么食欲,自打从她姑的电话里听说老爸从外地回来要离婚这事,胃口也不好了。
“乖乖,这可不能忘啊。”
他惊呼一声,把手里刚买的奶茶递到黎优面前,捏着嗓门学快递员:“黎小姐,您点的杨枝甘露已上线,请接收。”
听这话,黎优的唇角随即一弯又放下,光用眼睛盯着他,没接。
“接着呗。”曹旭洋往前递了递。
不到半秒,黎优应声:“行吧。”
她抽手拿过那杯奶茶后,对着某人又补了句:“下次姐请你啊。”
曹旭洋两手搓着笑了笑,“可以可以。”
“嗯。”
黎优侧头,“你就来给我送奶茶?”
“碰……碰巧吧。”
“谢啦。”
她叼着吸管捅开奶茶放嘴边喝了口,接着如平常小闹般撞了下他的肩膀,看他问:“报的哪所高中?”
“谁?”
某人开始装糊涂,看见黎优冲自己翻白眼,他摸摸头,完全不着调子:“聊我啊。”
曹旭洋兴趣盎然地挑下右眉,“你猜?”
“猜什么?无聊。”她又吸了口。
虽然这样说,黎优还是回他:“没猜错应该是实验。”
曹旭洋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黎优今天对这个问题并不是十分感兴趣,她也就是随口问了问。
未曾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她:“行,我回了。”
“那拜拜。”
曹旭洋站在原地注视着黎优的背影渐行远去直至消失,自己才骑着电动车离开。
/
乘电梯到家门口的黎优,腾出手寻黑色喇叭裤兜里的钥匙。
哗啦一声掏出带有灰色小熊吊坠的钥匙,在要开门的时候犹豫了几秒。
她爸应该回来了。
离婚的事情也……提过了吧。
黎优的眼眸渐渐暗淡无神,站在最熟悉的门口前却不知所措。
她要怎么面对?
爸妈离婚这件事其实自己早有预料过。
在那个电话尚未完全普及的年代父母两人是通过媒人介绍而结婚在一起的,压根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感情。
甚至那之前见都没见过一面。
父亲大母亲足足九岁,长相端正,年轻时当过兵,在县城里有份体面的工作,人憨厚老实。
可太老实了,在外人面前显得懦弱又无能,经常被工作单位上的同事冷眼笑话,没少被旁人欺,过完事又好似不长记性依然和那帮人说笑称友,因此那帮人更加变本加厉地踩在他头上。
但母亲不一样,自小生在农村,长相貌美如花,聪慧性直,有什么说什么 ,方圆几里提亲的人足以踏烂家门槛,最终却顺从了亲戚的话嫁给黎父。
经常是母亲挡在最前面、挺身而出为父亲挽回颜面。
看上去斯文的父亲爱抽烟,会酗酒,在黎优还在母亲肚子里时他和别人的女人上过床。
出轨的事情在县城里传的沸沸扬扬,黎优猜,那个时候母亲就对她爸寒心了吧。
后来不到几年,她爸突然被撤职提前退休,只身一人到外地打工,仅在过年期间回家,家里养小孩的事情全部扔给母亲不管。
任凭母亲怎么劝说,父亲还是选择去外地打工,薪水也很一般。
她曾见过母亲偷偷在半夜里抹眼泪,曾见过“重男轻女”观念厚重的奶奶张牙舞爪要打妈妈,曾见过母亲眼里的幸福生活是别人的。
离婚对于一个顾家的黎母想都没想过,因为有黎优。
只要黎优在的时候,全家人都和颜悦色地围绕她转,父母也会装装样子和睦相处。
这次,是母亲先提出的离婚。
据小姑电话里添油加醋的说辞,是母亲生活不检点,在外面鬼混跟别人好了。
知道事情后,黎优并不怨母亲,因为知道结婚十几年来爸爸没给过她幸福。
她害怕的是,母亲重新组织家庭的那个家没有她。
而自己变成了任人遭嫌的累赘。
顷刻间黎优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冷意一股接着一股渗入身体里,逼她面对赤裸裸的现实。
半拍后她晃晃脑袋,动作慢腾腾地将钥匙插进门锁里,咔哒一声后门打开了。
屋内没开灯,黑漆漆的,寂静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呛人的烟草和酒味混在一起。
黎优走进去,凭借熟悉的方向感摸索着灯的开关打开,自己在玄关处换好鞋。
到客厅时见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烟,她往前走的步子顿了一下,尔后别开目光把钥匙放在桌子上。
正吸烟思考出怔的黎毅申,余光里涌出个放大的黒影,转过头看,这才注意到是他闺女回来了。
迅速回神。
大手慌忙将眼角处的泪水擦干,嘴唇蠕动着起初没发出声音。
半秒,“卷……咳……卷卷回来了。”唤她的声音含哑。
卷卷是家里人给她取的小名,小时候刚从娘胎出来的时候自带发型师,毛发卷的厉害。后来被剃光几次,毛发才恢复正常。
黎优没回头嗯了声。
步子没再停留,连手里拎着的饺子都忘了,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然而听见,“我和你妈离婚了。”
今天他难得没喝得烂醉,脑子还算清醒。
黎毅申艰难地吸了吸鼻子,目光看着他闺女的背影,“你跟谁?”
话音刚落,空气是停滞般的安静。
“我跟我妈。”
她始终不肯回头去看他,连说这句话也是,说完进房间关上门。
身子靠着门逐渐滑落。
她不管不顾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手垂在竖起的大腿边,另一手里的塑料袋躺在地上但没松开,目光的焦距定在某处,身上的精气神刹那间化为乌有。
以后没有父亲了。
忽然,扑朔的睫毛染上几颗湿润的小水珠,黎优无神的眼眸盈上层薄薄的雾。
许久。
“没有酒鬼的爸爸,我们会过更好。”
她讲这话的声音很轻很轻,砸在空气里却听不清。
这是黎优试图去说服她自己。
但,心底失落地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