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五年举办一回的结契仪式即将开始。
这结契仪式向来是一等一的大事,族中未来的可造之才都会在今日崭露头角,这关乎着一族日后的发展命脉。
那片赶得上半个府邸大的后园子里,此时不仅聚集了所有本家子弟,许多旁支的适龄孩子也早几天便由大人带着赶到了。
除了族中各个德高望重的长辈,还有其他家族的亲朋和代表也会参加,连下人们也被允许来凑个热闹。
男孩子们统一穿着浅蓝祥云纹滚边的束袖锦袍,小姑娘则是英姿飒爽的霞色骑马装,百来人聚在一起或说笑或兴奋或紧张,一眼看去朝气蓬勃令人心喜。
其中有一男一女,他们的着装虽与他人大差不差,但配饰要更精致许多,有心人一看便明了。
这就是本家那两位嫡系少爷和小姐,路祺和路云绯了。
孩子们也都隐隐以这两位为首,倒不是说他们的天赋一定是这群人中最好的,可身份地位资源背景摆在那,搞好关系总不会有错。
不过这群孩子毕竟都才十来岁的年纪,也有那么几个傲气的,偏不愿意凑这热闹。
一个浓眉大眼,长相英气的女孩儿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兄长。
“哥,你看那路祺,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还有那个路云绯,一天天的就知道装模作样,要不是我见过她在五皇子面前那眼巴巴的模样,还真当她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天仙了!”
女孩的不屑溢于言表,还想继续说什么就被少年阻止,“好了,少说几句,小心被爹听到,回去又罚你。”
“我才不怕呢,反正爹怕娘,娘会护着我的。”女孩努了努嘴,又小声道,“不像姑父,要不是他,那俩姐弟能有今天这么风光吗?他们算我哪门子的亲戚啊,明明路禛才是……”
“胡莱!”胡黎压低声音喝止妹妹。
胡莱立即捂住嘴,“好嘛,我知道咱今天就是来旁观的,你放心,我就说说,保证不胡来惹麻烦!”
胡黎无奈地瞪她一眼,可再看着众星拱月般的路祺时,眼中也颇有深意。
自从叔父叔母去世,路禛回到路家,他也有一年未见过路禛了。
但想来也知道,有路祺在,路禛的日子必然好过不到哪去。
想起那个眼神无比纯澈的男孩,他心中也不由得浮起一丝遗憾。天命弄人,若非生在路家,路禛或许还不会这么艰难,可偏偏……
胡黎还未感慨完,耳边的喧嚣忽然都消失了。
往上首望去,家主路培之已经落座,各位长老也都已就位。
就在主持的长老准备宣布仪式正式开始时,路培之身边端坐的女人忽然开口:“等一等。”
纵使女人的语气再轻柔不过,也无人敢忽略,毕竟家主对这位主母向来多有纵容。
果然,路培之表情如常地问道:“夫人可还有事?”
桂月华对他笑了笑,又问主持长老:“请长老再看看,是否还有人没到?”
长老闻言又查验了一遍名册,“回夫人,这册子上的人应是都到齐了。”
桂月华浅蹙了下眉头,即使这样的表情,她做来也别有一番风情。
“这名册是谁负责整理的?”
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夫人,是小的。”
桂月华当即斥责道:“你怎么做的事?如此粗心大意,竟然连二少爷的名字都漏掉了。”
此话一出,场面便是一静。
管事扑通一声跪下,连连认错。
路培之皱了眉,“夫人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桂月华不慌不忙道:“老爷,我知你不喜那孩子,可他到底也是姐姐唯一的血脉……”
路培之一听这话眉头皱得更深,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行了,你既惦记,让他来便是。”
他转而问跪着的管事:“他人呢?”竟是连个正经的称呼都不愿意叫。
管事被这不耐的语气吓得一激灵,支支吾吾道:“在,在柴房。”
场上又是一静。
转而又响起些窃窃私语,有不敢置信的,有嘲笑看戏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胡莱又忍不住和兄长咬耳朵:“他们也太狠心了,竟然让禛表弟住柴房!”这比下人还不如啊!
胡黎也是目光复杂地看着路培之。
路培之在各类视线里颇不自在,心中迁怒,脸色也冷了下来,“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贪玩儿!立刻让他过来!”
“是!”管事忙不迭地爬起来去找人了。
一路还愤愤不平地想:分明之前统一裁制衣袍之时,他是与夫人身边的丫鬟确认过的,当时可没人提漏掉了二少爷,他还道自己猜准了夫人的心意,谁料到却在这里等着他。
二少爷住柴房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老爷不管后宅,可夫人要真惦记还能半点不知?到底不是亲生的,今天这一出还不知道是为哪般呢!
管事也有气,又不能对着主子撒,因此推开那破院门时格外用力,半点礼数也无。
什么?你说这院中的也是主子?
可别说笑了,睁大眼睛看看,谁家主子天天在柴房劈柴的?
院子不大,一半地摞了一人高的柴火,另一半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放一个木桩,木桩前,才十岁的小男孩费力地抡起沉重的斧头,正对准木桩上比自己手臂粗一倍的柴火劈下去。
院门的巨大声响惊到了他,一个慌神,斧头就偏了,嵌进木桩里,他使劲也拔不出来,憋得脸通红。
“二少爷,您可小心点别劈着自己了。”管事阴阳怪气道,“老爷还等着您呢。”
路禛愣了愣,“什么?”
管事翻了个白眼走近,伸手就要来拉他,“老爷让您立刻去结契仪式,别耽搁了。”
他没拉动,转头见路禛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望着他,脆生生道:“你等一下,让我先换件衣服好吗?”
管事被那双眼睛吸引了注意力,手上一松,路禛已经跑进后面的屋子里了。
他只好在原地等着。
出乎意料,路禛换得很快,他不禁想起平时听那些丫鬟私下闲话,说伺候三少爷换衣服真是个磨人的差事。
所以说这人和人真是不能比,看二少爷换的这身,大概是一年前回路家带回来的,看得出保管得很好,可还是显得旧了,短小了,再想到夫人每三个月就为三少定做一批新裳……
管事忍不住去看身侧的男孩,恰好看到他左眼尾那抹黑色胎记,顿时如同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撇开了眼。
都是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