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接连下了三日。
雨势以槐县为中心蔓延开去,蒲州一带普沾恩泽。
像是给老天爷开了个好头,随后其他干旱地区也陆续开始下雨。
玄葳倒没想到那颗珠子效果这么好。
毕竟当初龙太子只是往里面吹了一口龙息而已。龙族最喜欢收集那些亮晶晶的东西,送的礼物里也常有各种各样的珠子,什么雷雨珠,焰灵珠,辟邪珠……
话说当天那道紫光还是有不少百姓坚信自己看见了,又恰好是在祭台东侧出现的。
于是大多数人都认为那是紫气东来的祥瑞之兆,不正代表着圣贤降临么?
三皇子求得了雨,那就是被上天认可了的继承者啊!
这样的夸赞一传十,十传百,赵羽在民间的名声一时盛极,口碑载道。
赵羽很是赧颜,他清楚这并不是他的功劳。
玄葳摆摆手,浑不在意。
“我不需要盛名。”虽然普通人的好感也能转化成功德,但比起出名带来的麻烦,她宁可舍弃这一部分。
反正这几个月下来,她的功德值已经积到六层还要多一点儿了。
又待了几天后,一行人准备回程,赵羽还得回去复命。
县衙门口,才与萧县令辞别完毕,一旁巷子里一个身影突然直直朝他们冲过来。
当归刚拔出剑迎上去,就见他以为的“刺客”扑通一声滑跪在赵羽身前。
“皇子殿下,草民求您救救我们一家吧!”
那汉子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响头,抬起头时额上都青了一块,声音虚弱,蜡黄的脸上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渗出哀求,“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求您救救我媳妇和孩子啊!”
赵羽一愣,“你……”
这不是那天那个抱着女儿带头骂狗官的汉子么?
萧县令明显是认识这汉子的,眉头一皱,“梁柱,你这又是做什么?”
梁柱家境不好,为人倒是刚直,曾经无意间帮过他一个小忙,因此祭祀那日看到这汉子带头闹起来他还担忧了一番,生怕三殿下回头问了这人的罪,所幸后来殿下也未曾提起。
“三殿下还有事要办,你有事与本官说便是,莫要误了殿下启程。”萧县令刻意摆出一副官架子,提醒这汉子别再冲撞了贵人。
谁知梁柱一听这话愈发急了起来,死死地跪在道上堵住了路,苦苦乞求着,但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
说到最后还狠狠自扇了一巴掌,“那天都是草民的错,您要怎么处置都行,只求您大人有大量,救救他们啊!”
赵羽沉肃道:“你先起来吧,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
槐县原先就是个山沟沟里的破落县,在蒲州一带是出了名的萧条,之前被丢到这里做官的,比流放也就好那么一丁点儿。
得罪了人的萧县令被扔到这儿执政的几年里,修路造桥,开荒种树,除了想尽办法提高庄稼产量,还将这遍地槐树利用了个彻底,发展出一系列别出心裁的产业,才让这槐县摆脱了最穷县的称号。
然而这大半年下来,又差点没折腾回原来那副凋敝的样子,商铺大多还关着门,街上也见不着几个人。
久旱逢甘霖后的狂欢只是一时的,要真正恢复过来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梁柱在前面心急火燎地给赵羽引路,萧县令落后一步。
几人里,顾行云和玄葳并肩走在最后。
路边有一个年轻妇人扶着老妪和他们擦肩而过,那老妪口中断断续续的咳嗽虚弱又闷浊,叫人听着也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很不舒服。
顾行云忽然握住玄葳的手腕将她拉到另一边,微微侧身挡住,让她离那老妪远了点儿。
玄葳挑眉看他。
却见顾行云正注视着那老妪的背影,目色微凝,咳嗽声又传来的时候,抓着她的手指无意识紧了几分。
“你在担心什么?”
从梁柱说了他家里人的病症之后,顾行云眉心的折痕就一直没有摊平过,一路上都垂着头作沉思状。
顾行云转过来,对上那双清澈明净好似能洞察一切的眼,眸心颤动,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应该是我想多了。”
玄葳没有再问,目光从他的脸滑落到他紧握的那只手上,顾行云一顿,顺势松开。
她便淡然地抽回手继续往前走。
只是回身刹那,长睫压下,目色不明。
顾行云抿着唇,也跟了上去。
又行了大约一刻钟,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黄泥垒的小矮房连成一排,屋顶盖着层茅草,最左边那栋就是梁柱的家。
从其他房屋门口路过,时不时就会听到那种沉闷压抑的咳嗽。
梁柱哑着嗓子道:“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日淋了雨,附近每家都有得风寒的,县城里大多医馆还没开门,大家好不容易找着个药铺大夫开了些药,可吃了这几日却病得更厉害了。”
他说着说着便红了眼,“昨夜里草民媳妇和孩子实在咳得难受,还上吐下泻的,眼看都要不行了,草民实在是没办法才大着胆子去求您……”
他顾不上别的,只想着贵人若是愿意给他们找个好大夫,媳妇和孩子或许还有得救。
似是要验证他话里的真实性,刚走到尽头的那家屋子门口,里面就传来那撕心裂肺错综交杂的咳嗽声,夹杂着几声令人揪心的痛吟。
这一溜走过来,顾行云眉心拧得越来越紧,此刻已是能打结了。
当赵羽带着些征询的视线探过来,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赵羽便对梁柱道:“这位是邢云,邢大夫,医术精湛,让他给你家里人看看吧。”
梁柱连声道谢,忙不迭地打开门让顾行云进去。
屋内狭窄阴暗,还有点儿潮湿,混合着呕吐物的酸腐和药渣的辛涩气,一股脑儿涌出来,熏人得很。
顾行云面不改色,脚下没有一丝停顿。
只对身后的人丢下一句:“我一个人就行,你们都别进来。”
刚迈进一只脚的欧阳絮闻到那味儿,心想表哥可真是体贴,然后默默地收回了脚。
其他人闻言,也在外面安静地等着。
唯有玄葳盯着那道虚掩的门看了片刻,突然毫无预兆地上前轻轻一推。
身影转瞬就消失在门内。
欧阳絮:“欸?玄姐——”
砰。
截断她的是门被关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