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门的巨响,让楚迟从刚刚听到的那番话中回神,只复杂的心绪仍在翻涌着。
郑兆达……嫉妒他?
开什么玩笑?
可随着玄葳平平淡淡的陈述,他可笑又可悲地发现,原来人心的真相竟就是如此……残忍而荒谬。
愤恨、恍然、不甘、苦涩,一波又一波心潮席卷过后,最终只剩苍凉晦暗的烂石枯滩,寂静麻木的死水。
那天之后,楚迟更沉默了些。
连玄葳时不时的戏弄也不能让他有多余的反应。
他倒是好几次提过想见一见阿财,都被玄葳以这里是医院不方便为由糊弄过去了。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它?”
“……等你出院再说。”
楚迟躺在床上,那双没有焦距的墨眸朝着她的方向“注视”了一会儿,瞳孔表面似笼着一层淡淡的白雾。
明明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可玄葳就是觉得自己像个意图哄骗小孩子却被看穿了的怪阿姨。
她以为他还会再问些什么,但他只是闭上眼背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楚迟虽然沉默,但意料之外的听话。叫他吃饭就吃饭,叫他睡觉就睡觉,叫他做检查就做检查,看着正常得不行。
医生护士还夸他心性非凡,比其他突然失明的成年人都坚强许多。
玄葳在一旁听着,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出院那天。
玄葳带楚迟去了她新买的精装公寓。
楚迟养伤的这两个月,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是走不了了,干脆置办了房子、车子以及一系列日常用品,还雇了保姆和司机。
玄葳还高价聘请了一名家教,当然,是给楚迟请的。
以楚迟如今的情况,是没法正常去学校了,但她积累功德治他眼睛的这段时间,玄葳并不打算让他白白荒废掉。
以楚迟的天赋,就算失明,学习起来比以前麻烦一些,也不是不能克服的。这样等他眼睛好了,她离开也不用担心他一时之间无法适应生活。
“这两天你先熟悉一下这里,有什么需要就叫李嫂,一日三餐和家务她都会做好。两天后我给你请的家教会过来,你先和他交流看看,不合适再换……”
“为什么?”楚迟难得出声打断了玄葳的话。
“什么为什么?”玄葳轻挑了下眉,“我找的老师主要教授商业知识,如果你不想学这个,自然可以换。”
楚迟垂在膝盖上的手指蜷了蜷。
出事之前,他原本想要填报的志愿就是商学院。他并不稀罕什么继承权,可他知道如果要给爷爷报仇,自己必须有足够的实力。
但眼前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
“我不是问这个。”
“那是哪个?”
“……你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空气忽然就静了下来。
楚迟的两指无意识捏紧了膝盖上的一小块布料,那交错凌乱的褶皱昭示着主人此刻同样不平的内心。
玄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小动作,即使他气息的波动似乎都通过空气中看不见的微粒震颤着传递了过来。
她只是懒懒靠在沙发上拨弄着抱枕上的流苏,不再言语。
良久,那波动剧烈了一瞬,微妙的氛围随即被打破。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话一出口,楚迟又有点懊恼地皱眉,似是自觉语气太冷硬了些。
“那你想去哪里?”玄葳反问。
楚迟皱着的眉头就松下来了,还有点耷拉着的颓靡。
他自嘲一笑。
如今他还能去哪里?
可眼前这个人,和他非亲非故,他去不了别处,难道就可以心安理得待在这里了吗?
“你到底,为什么帮我?”
这个问题,楚迟明里暗里问过很多次,可玄葳从没正面回答过。
如果从车祸现场救人只是偶然路过做好事,如果留在医院照看甚至给他付医药费是闲着没事干大发善心,如果对他的信息以及他和郑兆达之间的关系一清二楚也勉强解释为她说的“查仇家的时候顺带查到的”……
那么现在,把一个陌生人带到家里甚至连他以后的生活都要安排得妥妥当当,做到这种程度,到底是为了什么?
奇怪的直觉告诉他,他或许可以相信她,可两个月下来,当他试图冷静下来思考的时候,理智就会将他从那种盲目中拽回来。
这样的反复拉扯让他本该是一潭死水的心始终泛着涟漪。
他看不懂她,就像他也看不懂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在奢望些不切实际的生机,还是在麻木地等待一个彻底毁灭的契机。
“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或者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不管你是什么目的,只怕都要失望了。”
楚迟扯了扯唇,“我一个瞎子,一无所有,给不了你任何好处,你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两个月来,这还是楚迟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话里话外都是浓浓的自我厌弃。
玄葳静静盯着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看了一会儿。
像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片刻。
楚迟听见那道清灵悦耳的声音说:
“你的眼睛很好看。”
“它不该是现在这样。”
楚迟怔了下,几乎想笑出声,这算是什么回答?
可他又莫名觉得,这就是她的真话。
楚迟抿抿唇,正想嘲笑她的肤浅和天真,却被突然响起的一段音乐截断了。
‘你的眼睛,亮晶晶,像星星,一眼就坠入陷阱……’
轻快甜美的手机铃声,在此刻有种诡异的应景。
楚迟的面色变得有点微妙。
玄葳默了一秒,接通了电话。
“嗯,是我……可以……你把地址发给我……三点见。”
玄葳说了几句就挂断了。
“我出去一趟,有事叫李嫂。”玄葳嘱咐了一句,也不管楚迟吭没吭声,站起身往玄关走去。
楚迟听见门被咔嚓一声打开,却迟迟没有关上。
他略微疑惑地转头。
与此同时,那个方向飘来女孩轻轻淡淡的一句话。
“楚迟。”她唤着他的名字。
那声音传到他耳边像是共振放大了无数倍,一字一字从耳膜钻进去,再重重敲在他心上,奏起巨大的回响。
“你也不该是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