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爷爷正想着,病房门咔哒一响,楚迟推门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尾巴一晃一晃的玄葳。
楚迟脸色很平静,完全看不出十分钟前才那般崩溃过。玄葳更是万年淡定脸,偏偏这身体长得呆萌,眼睛又圆圆的,看着就是单纯无知的样子。
一人一狗表现得很平常,可楚爷爷敏感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他性子耿直,却不是什么大老粗,更不要说他一手带大的孙子,没人比他更了解。
方姨看出爷孙俩有话要说,便说要回家一会儿处理些事情,又叮嘱了楚迟几句,就先离开了。
方姨走后,楚爷爷咳了几声,问道:“阿迟,医生怎么说?”
楚迟掖被子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滞了下,脸色不变:“医生说,您就是太操劳了,忧思过度,接下来一定要好好养身体,不要想太多,积极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
和方姨差不多的说辞。
楚爷爷却没有如之前反驳方姨那般,要楚迟说实话。
其实楚迟一进门,楚爷爷只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
阿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若情况真有这么乐观,他又怎会一脸平静?
楚爷爷转移了话题。
“嗯,爷爷知道了。”
“阿迟,咳咳,你把昨天的事,和我说一说吧。”
楚迟沉默。
“怎么了?你放心,爷爷不会怪你。”
楚迟摇摇头,墨色瞳孔中似有百般情绪在来回拉扯。
他知道爷爷不会怪他,即使他把一切和盘托出……只是他还没想好,该如何自处。
现在的他,只是爷爷的阿迟。
而说了之后,好像一切都会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了。就算他不承认,很多东西也不是自己能够单方面斩断的。
这种诡异的直觉让楚迟害怕。
就在楚迟要开口说自己只是因为阿财被抓的事去找郑兆达的时候,楚爷爷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阿迟。”和从前无数次一样,老人用着最平常不过的语气唤他。
“不要骗爷爷。”
简简单单五个字,把楚迟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堵在了喉咙里。
他忽而就无法说出违心的话来了。
这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老人,远比他所想的,更了解他。
楚迟想起小时候,爷爷也总是这样唤他。坐在小院的板凳上,手里锯子嘎吱嘎吱响,笑里都是令人贪恋的烟火气。
“阿迟,不要靠太近,爷爷身上都是灰。”
“阿迟,不要捡地上的糖,爷爷这还有。”
“阿迟,不要玩那些钉子,会扎到手。”
……
“阿迟,不要听那些人乱说,我们阿迟最乖了,怎么可能是没人要的孩子?爷爷就在这呢,别怕。”
那个小小的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楚迟深吸了口气,压下那股翻涌的泪意,红着眼眶抬头。
出口的话在那瞬间和记忆里一帧帧重合。
“爷爷,阿迟会听话的。”只听爷爷的话。
所以,一定不要丢下我啊。
……
楚爷爷和玄葳就这样从楚迟口中听到了他的身世。
玄葳交叠着两只前爪,下巴随意搭在上面,若有所思。
当初刺头给她的命轨图里,关于楚迟的信息不是空白就是模糊。她也曾想过,楚迟身为气运子,身世可能并不普通,不过还真没想过他会是私生子。
目前看来,这身世不是什么助力,反倒是个棘手的麻烦。
啊~她这作死的眼光啊~要蹭气运人选有的是,她怎么就如此精准地挑中了最麻烦的这个?
玄葳扒拉着两只毛耳朵作苦恼状的时候,那头的爷孙俩正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中。
楚爷爷是惊讶的,但惊讶之余,又恍然有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感觉。从决定抚养楚迟那天起,他就做好了某天楚迟真正的亲人找上门来的准备。
或许刚开始,他只是不想再孤寂地生活下去,想有个人陪伴自己的晚年,所以当这个孩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没有犹豫太久就把他带回了家。
可是随着楚迟一天天长大,这个聪明俊俏又乖巧懂事的孩子,逐渐打破了他自从妻子早逝后就无比坚硬的心防。
他是真心疼爱这孩子,所以他早已想好了,血脉亲缘终究难断,若有一天楚迟父母找来,他会尊重楚迟的心意。
“阿迟,你莫要多想,那些事都不怪你。”楚爷爷拍拍楚迟的手,“咳咳,要是你,想去找他们的话……”
楚迟反手握住了爷爷粗糙的大掌,略急道:“爷爷,我一点都不想去找他们!我只想待在这里!”
楚爷爷无声笑了笑,带着安抚意味:“也好。左右事情还不清楚……人也还没找过来,阿迟就在这多陪陪爷爷。”
自己终归是活不久了,最担心的便是阿迟一个人孤苦伶仃。
如今这一遭是突然了些,倒也不全算坏事……阿迟那个爹虽然听上去不是个良人,但虎毒不食子,若是能将阿迟认回去,好歹也算个依靠吧?
楚爷爷话里隐约的意思让楚迟更加不安了。可看着爷爷虚弱的模样,他不忍爷爷再忧心,唯有强笑着应下。
楚迟的假一请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淮岭一中发生了一件轰动全校的事。
原校长和高三二班班主任汪林林被人举报,因为收受贿赂,违反师德,品行不端,作风不良被革职了。
旋薇来探病时,和楚迟说起这件事,唏嘘中又带着一点儿鄙夷,“班里的人都在说呢,没想到汪老师居然会当小三……平常班里还有好多男生把她当女神,现在都觉得自己眼瞎了。我也是才知道,她老是故意使唤你干这干那的,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旋薇说着说着就噤声了。
虽然这段日子她和楚迟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但之前那种疏离的状态,楚迟会和她说这些事才怪。
看楚迟似乎对这事毫无反应的样子,旋薇鼓了鼓腮帮子,抢过他手中的热水壶,“要接水吗?我去吧,你在这照顾楚爷爷。”
旋薇像是怕楚迟拒绝,转身便跑,也就错过了楚迟眼中那抹若有所思。
严叔和自己说过,他手上其实并没有什么视频,而且收受贿赂这种事,那些人必然有所掩饰,普通人想查到证据只怕更难。
是有人在帮他?还是只是碰巧撞上了?
医院外花坛里的某棵大树下,正闭眼假寐的玄葳忽然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