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中,严叔算是在死亡边缘徘徊最多次的人。
年轻时候在部队,每次出任务都可能有人丧命。前一天还一起插科打诨的战友,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后来他一身旧疾退伍归来,儿子都已经长大了。十年前妻子意外去世,没多久儿子也娶妻生女,他从家里搬出来到学校当了个普通保安。
经历太多次,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生死。直到这次老友出事,他才发现那种面对死亡的痛楚和恐惧从未远离。
严叔看了眼状似镇静,实则脸色几乎和身后墙壁一样惨白的少年,默默叹息。
楚老头,你可一定要撑过来啊!
……
极度窒息的沉默里,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楚迟仿佛突然被解了定身咒,急着挪动双腿,旋即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严叔赶紧扶住了他的手,一碰才发现楚迟身上一片冰凉。
楚迟顾不得腿上的酸麻,眼看着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他微颤着唇似想询问,可又什么都没问出来。
严叔轻拍了拍他手臂,替他开了口。
“医生,人怎么样了?”
走在最前面的医生摘下口罩,神情复杂,有点欣慰,又带着遗憾同情。
“人是救回来了……真是奇迹,送来得太晚,我们试了各种手段,都以为没救了的时候病人心跳居然又自己恢复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医生接着摇头道:“虽然现在暂时没事了,但病人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这次应该是因为外伤加情绪激动一时间身体负荷太大导致了昏迷,具体原因还要等病人醒来再做详细检查。另外,病人毕竟年龄大了,要治愈很难,保守治疗的费用也比较高,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众人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楚爷爷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楚迟立刻跟了上去。
方姨对旋薇和叶轩道:“已经很晚了,这里有我在,你们还得上学,先回去睡觉吧,明天放学了可以再过来。”
旋薇犹豫一下,看了看身边已经陪了她大半夜的叶轩,最终点点头。
“对了,记得给阿迟请个假,那孩子明天怕是没法去学校了。”方姨叹了口气,转身也跟去了病房。
严叔则帮忙去办住院手续。
一时间,原地就剩下玄葳,孤零零仿佛被遗忘了的样子。
按理来说宠物不能进医院,但大半夜的也没多少人,玄葳又很安静,因此也就没人去在意这种小事了。
玄葳其实无所谓被忽略,但刺头却有些为主人不平了。虽然它总抱怨小葳葳没心没肺,但别人不能真当她没心没肺!
哼!愚蠢的凡人!
明明是小葳葳用了半层功德值救的人,结果都跑去感谢医生就算了,还把小葳葳一个人……一只狗丢在这里!
【小葳葳,我都和你说了,楚迟爷爷阳寿将尽,就算你这次……】
“我知道。”玄葳仍旧是半阖着眼,一副慵懒散漫的样子。
她怎会不知。
死劫亦可渡,命数却难改。
即便这次她用功德值救了楚爷爷,不久后命数到头他依然会死,就算她有功德值也无用。
【那你为什么还要……】
“至少现在,他不能死。”
否则,楚迟会疯的。
他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楚爷爷。
是他不顾后果打了郑兆达,汪林林才会给楚爷爷打电话,楚爷爷才会出意外。即使这根本不能怪他,他也会自责到发疯。
当一个人心里的内疚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且他又已经失去最后牵绊的时候,他就真的要黑化了。
所有相关的人都逃不掉,包括……他自己。
刺头一个激灵,【不行不行,那我们不就前功尽弃?到时候又得重新找气运子!还是主人考虑得周到!】
玄葳闭上了眼,没有再说话。
病房里。
楚迟坐在病床边,看着爷爷苍老憔悴的脸,的确是后悔得快疯了。
几个小时前他还信誓旦旦想着不后悔今天的举动,而现在他连手指都在发抖。
他已经够对不起爷爷了。
如果他真的是小三的儿子,那么他的出生从来都不被期待,他也不会像普通的孩子那样拥有一个平凡温暖的家庭,甚至生来就背负着仇恨、戾气,那些会给人带来不幸的阴暗面。
他该如何坦白这一切呢?
要他怎么说得出口……被爷爷收养,是他幸运的开始,却是爷爷不幸的源头。
……
第二天,楚爷爷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楚迟趴在病床边睡着,容色苍白,眼下一圈青黑。
楚爷爷微微动了动,楚迟立刻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睛。
“爷爷?爷爷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坐在一边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方姨也睁开了眼:“楚师傅你醒了?我去叫医生过来!”
说完就急冲冲出了病房。
楚爷爷身上没什么力气,呼吸很是费劲,胸口阵阵刺疼,让他连说话都有些困难。
可他面上并无异样,温和地看着楚迟,包容的目光仿佛可以抚平一切焦躁不安。
“爷爷没事…咳,咳…只是担心…我们阿迟,受委屈了。”
短短一句话,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霎时间,楚迟压在心里一晚上的那股子懊悔愧疚就全部化作阵阵酸涩涌上喉头。
他直直地跪了下去,靠在病床边,握着楚爷爷粗糙的手,眼眶通红。
“对不起……爷爷,对不起!”
楚爷爷轻叹了一声,抬手示意他起来。
楚迟不肯动。
楚爷爷无奈又疼惜地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轴?咳咳…爷爷知道,你和人打架,那肯定是人家先冒犯了你……咳,爷爷现在躺在这儿,也是自己不小心,又怪不得你。”
其实他没想到自己现在还能活着。说来也是惭愧,阿财出事时他还劝阿迟莫要莽撞,可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当时天色已晚,他拄着拐杖又着急,没看清路上的坑绊了一下,倒下去时胸口又偏巧撞上石头,当下就觉得眼前发黑呼吸不上来,没一会儿就昏迷了。
他会着急也是因为他了解阿迟这孩子,性子倔,又吃软不吃硬,那什么汪老师听着电话里的语气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还不知道会给阿迟什么委屈受。
他活着一天,他的孙子就算有错也自有他来教训,何时轮到别人说三道四了?
楚迟听了,眼眶更是被涩意刺得发烫,只是沉默着不停摇头。
恰好这时,方姨带着医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