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陆迁的异样,陆随的手放在陆迁的额头,拍了两下,又恢复先前漫不经心的模样,“大侄子,别抖了。”
陆迁缓慢地眨着眼,呆滞地看着陆随。
陆随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扭头看向W,“既然你说你是他的死对头,那你知道他对我大侄子的身体做了什么吗?”
于是W将事情的缘由言简意赅饿地告诉陆随,不过其中隐去了许多东西。
陆随听了个大概,沉着脸望向陆迁的小腹,磨了磨后槽牙,“不行,这野种绝对不能留!它要是生下来,我大侄子不得难受一辈子?!”
W此时已经走到陆迁身侧,一边上手操作那台黑色的仪器,一边说:“别担心,这个孩子不会生下来的,它从一开始就是个死胎。”
闻言,陆迁麻木的表情忽得有了变化,黯淡的眼睛微亮,“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我之前给了你一枚胸针,它能抑制并瓦解‘螳螂程序’,虽然这个过程会很缓慢,但从这个孩子被孕育的第一天起,程序就已经自发性地在破坏这孩子的各种机能组织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W也停下了最后一个动作,陆迁小腹插的那些管子像是失去了依仗一般,窸窸窣窣从他体内脱离,然后带出来一堆猩红的,带有恶臭味的粘液,里面甚至还夹杂着几片软骨碎块。
陆随嫌弃地捏起鼻子,往远处站了站。
没过多久,陆迁的小腹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迅速瘪了下去。
陆迁仰脸凝视着天花板。
他看不清液体横流的场面,只是觉得小腹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畅快。
仿佛心底积攒的的抑郁与沉闷,都跟着这个不该降生的怪物一起流走了。
“好了”,W拍拍手,笑着对陆迁说:“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陆迁撑着胳膊坐起身,下意识向小腹摸去,曾经高高隆起的地方现在一片平坦,但有不少插管子留下来的伤口。
手指头无意间碰到了那些伤口,疼得陆迁呲牙咧嘴,但他脸上却是在笑。
他觉得这是这段沉重的日子里,唯一能让他感到开心的事情。
他终于摆脱这个怪物了。
陆迁活动着发酸的身体,突然想起来他在《幻界》本部赢得比赛得到的奖品,“说起来那个胸针,为什么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W笑了起来,“那只是我们放出来的鱼饵罢了,它是个仿制品,不仅不会摧毁‘螳螂程序’,还会加速植入体的死亡。”
陆迁一怔,他好像知苏瑶是怎么死的了。
“哦对了,你要去看看你的…朋友吗?他似乎快不行了。”W在一边提醒道。
陆迁脸上的笑容一滞,转动着眼珠子,望向不远处躺着的齐白昱身上。
W在旁边的机器上按了几下,旋即就听到刚刚还在昏迷的齐白昱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粗喘与干咳。
“如果你想跟他最后再说两句话,那就要赶紧了,他能听到的。”
陆迁抿着唇,拖动沉重的脚步朝齐白昱走去。
他停在齐白昱面前,齐白昱刚好睁开了眼,两人沉默地对视一瞬。
最后是陆迁率先移开视线,他瞟了一眼窗外,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是阴沉沉得,像是一个沉闷的巨碗,倒扣在这方天地。
陆迁觉得肯定是因为天气原因,他才会胸口这么闷。
突然,他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陆迁顺着拽着他衣角的手往上看,望进了齐白昱那双耷拉着的眸,他干瘪得不成样子的嘴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吐出一句话。
“迁迁…我…我好疼…”
陆迁没有再甩开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齐白昱。
没有得到陆迁的回应,齐白昱看上去有些失落,但旋即他便打起精神,用尽浑身的力气挤出一个笑。
“但…只要…迁迁…原谅…原谅我,我就…不…不疼啦!”
这个笑很丑,很难看。
一点也不像帅气的的齐白昱会露出来的笑容。
他的身体干瘪瘦弱,像一朵枯萎的木棉花,失去往日的神采飞扬,看上去可怜巴巴。
陆迁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
齐白昱似乎有些不甘心,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陆迁的衣角,可怎么都无法把陆迁再往自己这边拽近一点。
他像是只濒死的鹤,努力伸长了脖子,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呜咽与嘶鸣。
“迁迁…我…我——!”
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大睁的眼睛逐渐变得迷茫,难过,最后黯淡,涣散。
拽着他衣角的的手陡然滑落。
“……”
陆迁麻木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窗外的风似有所感,从缝隙中挤了进来,吹遍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它把陆随带进来的木棉花瓣吹起,又落下,飘飘悠悠送到齐白昱不再起伏的胸膛上。
陆迁沉默地望着齐白昱,望着那瓣渐渐颓靡的木棉花瓣。
他突然想起来木棉花的花语——
珍惜你身边的人,珍惜你眼前的幸福。
思绪一下子飘回多年前。
那时的他们正值少年,青春,张扬,天不怕地不怕,总想轰轰烈烈干出什么大事来。
他们曾约定过,要一起在《幻界》征战四方。
他们曾约定过,要一起打球打到他们老了,跑不动,跳不动为止。
他们曾约定过,要看每一年的第一天的海边日出。
但现在齐白昱好像要失约了。
陆迁垂下眸,伸手覆在齐白昱圆瞪的双眼,轻轻往下滑。
他说:
“再见。”
以及:
“对不起。”
*
所有的事情告一段落。
W将白大褂男人的尸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拧成一团,然后放进了他随身携带的箱子里。
他冲叔侄俩挥挥手,“既然这里已经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可是还没等他的脚踏出这间房间的门,一把黑洞洞的抢顶在了他的脑门,扣着扳机的手指修长白皙,指尖微微泛着红。
“进去。”
青年身着冷黑色制服,天生上挑的飞红眼尾微微眯起,环视四周一圈,踩着黑皮鞋缓步而入。
W顺从地后退一步,嘴上还说:“别激动,走火了就不好了。”
“快快快!”
下一瞬,青年身后响起一阵又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群身穿黑色作战服,手持防爆盾与高能加强炮的特殊人员一拥而入,几个呼吸间,就将这个房间围得水泄不通。
陆随眯起眼,向后靠着病床双腿交叠,扯了下嘴皮子,“这么久没见了,好大的架势啊,冷处长。”
青年淡淡睨了陆随一眼,“全部都拷起来,带走。”
他的话音刚落,离他们最近的人掏出手铐,呼啦啦围了上去,作势要将他们按住。
陆随拧起眉,有些不高兴,“冷逾,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待会儿还有个雇主要谈,没兴趣陪你玩过家家,我先走了,记得替我向你哥问好。”
说着,他拉着陆迁,抬腿就要往门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