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缅边境,枳南天和吴鹞子两人颇费了一番精力摆脱跟踪他们的人。虽然如此,吴鹞子心里一直忐忑,其实从无佛庙出来,进到这片跟东北树林子完全不同的森林后,他心里就没有安静过,脑子里塞满了问号,他的感知能力却变的迟钝,不再象以前那样,能够敏锐的察觉到周边气场的变化。
“前辈,跟踪咱们的,您认为是些什么人?”吴鹞子问道,他这段时间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有机会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喋喋不休地问一些问题,他只是想问问题,至于能不能从枳南天那里得到答案,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这一次,枳南天给他带来了惊喜:“可能是马元山的人,也可能不是。大概率是马远山安排的人马。”
枳南天说了句废话,让吴鹞子百思不得其解,摸不透枳南天说这句话的真实目的,于是又问道:“不可能,为什么是他的人?”
“因为咱们去救的人是他弟弟。”
“知道咱们去救他弟弟,他应该帮咱们才对啊。”
枳南天送给了吴鹞子一个眼神,眼神明显地暗示着吴鹞子是个白痴。“你在马恒善面前呆久了,都快变成白痴了。如果有人跟你有利益关系,或者说你将会挡了别人的财路,那人会怎么看你?”
“挡人钱财,如同杀父之仇啊。”吴鹞子说着,下意识咂摸了一下嘴,自言自语的说道:“不可能,一定不是这样子的。”
“你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了,可是智商没有跟上来。如果我是你,我会提醒主子,该注意一下他的宝贝闺女和外孙了,连她们在国内也有危险呢。”枳南天背着手,在密林的小路中,悠哉游哉,时不时停下来,四处看看,然后又悠然自得的向前走。
“吴鹞子,我知道你对我的结论和评价不服,那么我再考考你,看看你的智商是否在线。”枳南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前辈您请讲。”尽管被枳南天直呼诨号,吴鹞子还是对他保持了应有的尊敬,这就是一尊传奇、武道强者的实力。
“这次与西递玛比试,你说我输好,还是我赢好?”枳南天问道。
吴鹞子从题目中,就知道这是一个两头堵的死局,无论是输赢,似乎都找不到出路,每条路的尽头,都可能是让人心疼的结局。
“前辈,我猜啊,无论我选输还是选赢,您都会有理由来辩驳,所以两头堵的问题,我不上您的圈套,白挨一顿奚落。您告诉我呢,我算涨知识,您要是不告诉我,我也等着看结果。”
心情大好的枳南天说道:“老小子学聪明了,我就告诉你吧,如果我赢了,西那瓦家族允许马家在金三角自由经营,但是后头会有数不清的麻烦,牵涉马家的精力。我把马元义带回国内,让他们窝里斗,如果我带到半路,剩下的交给你,估计你跟马元义可能命就丢了。”
吴鹞子很不以为然。枳南天接着说道:“如果输了,马元义就会在这里自生自灭,马家也退出金三角。”
“前辈,无论输赢,二公子死的几率大,那为什么还要去救他?”吴鹞子对枳南天给出的两头堵的解释,想不明白。
“我只负责把他带回国内,也就是说,我会赢,或者必须赢。然后剩下的事情不是我所在乎的,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求马恒善把你派来的原因,一是因为你是马家为数不多的泰斗,二是不想看你在泥淖中越陷越深。虽然你算是马恒善可以相信的人,但是比起其他人,例如:寿逢春、东野尚、乌鸦等,你在马家也仅仅涉入些皮毛事务,无关痛痒,所以还有的救。”
“刚才的选项,你还没选,我也不逼迫你。无论输赢,金三角都会有很多势力在蠢蠢欲动,马家不跟西那瓦家族合作,也可以选择育西昆家族,甚至可以跟罗洗河武装合作。金三角作为三不管的混乱领地,无论是谁占得先机都不会做正当生意,所以都不是什么好事。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如果我赢了,让他们两家互相争斗,互相损耗,对于天下苍生和黎明百姓,会有好处。”枳南天的话中带出了义愤。
“前辈,我越来越感觉,您在玩套路啊。”吴鹞子大着胆子说道。他从心里开始对枳南天不满起来。
枳南天面露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死不了,我也不能让你死去。因为你有大用。”说着,又顿喝一声:“谁,出来。”
吴鹞子一个不留神,吓得踉踉跄跄的要跌倒在枳南天身上。他们已经靠近了大路,从路边的杂草丛里面,钻出一个人来,身形瘦小,干瘪,黑黢黢的脸上,两只眼睛闪着机警的光芒,小鼻子下面是两撇八字须,活像华夏戏文里面的管家或者杂役的样子,磕磕巴巴说道:“两位是枳大侠和吴大侠吗?我家主人让我来迎接两位贵客,我是他的管家盖提亚。”
枳南天虽然猜出了是谁派来的,小心起见还是问道:“谁是你主人?”
盖提亚说道:“说起我主人,在泰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泰拳皇。”
“这儿是缅甸。”枳南天打断了盖提亚的废话,说道:“你怎么认为我们俩就是你要接的人?”
盖提亚装模做样的从头到脚仔细把他们俩仔细端详了一遍,然后说道:“两个人,都会武功,从密林中来,华夏人,所以应该是两位没错。”
“怎么我们从密林中出来,也是你的判断理由?”吴鹞子感觉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多问题,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常人谁放着大路不走啊。”盖提亚说道。
“别刷贫嘴了浪费时间了。”枳南天被太阳晒的难受,大声嚷嚷道。
盖提亚说道:“我看了二位的照片,所以认识二位。”
“那你装什么高深,快带我们走吧,西递玛那老小子,过的还不错吧。”若是换做别人称呼西递玛是老小子,盖提亚定会狗急跳墙般的骂起来,把狗仗人势的行为表现觉得淋漓尽致,但是现在眼前是一尊传奇,外加一个泰斗,就是自己的主人在此也会毕恭毕敬,只好咽下眼前这口气,心里还念叨着对不起主人,让您清誉受损之类的忏悔,“我家主人很好,就是这两天有点上火。”
“哈哈哈,”枳南天难得如此开心,说道:“快走吧,再去晚了,那老小子就要蹦到这边来了,这地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树上都有蚂蝗。”
说的吴鹞子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先前被蚂蝗叮过的地方,又感觉在殷殷冒血。即使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铁石心肠的硬汉,也有他脆弱的一面。华夏的武道强者如吴鹞子,竟然被蚂蝗深深伤害了心灵,说出去也是笑谈。
盖提亚把两人领到一架马车上,说是马车,其实就是先前东北地区运砖地排车,两个轱辘撑起车架,坐的地方都没有。车辕突起护着车轮的地方,权当两个座位了。坐惯了轿车的吴鹞子有些不自在,枳南天象没事一样,盘腿倒坐在车斗里面,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晃动,可是无论晃地多厉害,他的屁股就像长在车斗里一般,纹丝不动。这下苦了吴鹞子,他坐在车辕上,如同坐过山车。
“你也下来坐。”枳南天说道。吴鹞子急忙贴着矮矮的车辕滑下来,“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枳南天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便闭上眼睛养神。
吴鹞子仔细看着两边的路,泥泞的盘山路穿行在森林中,偶尔有开阔的地方,阳关穿进来,更多的是晦暗的林中道。七拐八弯的,渐渐迷失了方向,他记不清遇到几个岔道口了,最后进入到一个隧洞里面,借着昏黄的灯光,慢慢向前,隧洞内的路比较平坦,车子时不时碾过水坑,激起水花。隧洞的岩壁上,有水滴下来,滴滴答答的传出很远。温度凉爽,让一身短打的吴鹞子起了鸡皮疙瘩。
大概是一个小时的光景,马车从隧洞里面穿出来,又走进树林中,此时山道开始下坡,盖提亚把刹车拉的紧绷绷的,车子传来嘎嘎的刹车摩擦声。走出不远,再回头时,已不见山洞的位置。
“本来抄近道,现在我们都能喝上酒了,偏偏抄远路。多此一举。”枳南天自言自语的嘟哝了一句,让盖提亚惊到心底。
“你不用害怕。”枳南天语不惊人不罢休,“已经有很多人抄近路过去了,如果西递玛应付不了,你们的老窝,现在就保不住了,到时候这笔帐要算到你头上呢。我们俩表面上是来迎战的,实际上是帮手。”
盖提亚看到半山腰的烟后,对枳南天的话十分相信了九分。赶紧抽了几鞭子,车子在拐了几个急弯后,上了平坦干燥的沙土路,路的尽头,是一个村寨,两颗木棉立在村口,半腰里面横着一块牌子:木格纳镇。
盖提亚挥了几下鞭子,马车急驶进一个院子里,正坐在板车上的吴鹞子看见门上的牌匾:拉磨驴酒吧。院子里面站满了人,马元义神情萎顿的坐在椅子上,旁边有两个人监押着他。见马车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黑壮男人站起来迎接道:“枳老兄,幸会。”
“来你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幸运到哪里去?要不是看你老小子请柬份上,我才没兴致过来呢。”枳南天轻轻跃下车来,两人寒暄。彼此都没有介绍自己的随从或者跟班,仿佛他们都不存在。
西递玛回头一指马元义,说道:“人在这里,为了他的安全,我们特地请了看护。”
“谢了。”枳南天说着,扫了马元义旁边的一个魁梧的汉子,国字脸,短发,双目有神。
“呵呵,地府的大当家,地藏王都在,老头子我面子很大。”地藏王秦西侯走过来,抱拳施礼,说道:“秦西侯拜见枳大侠。”
枳南天笑了笑,说道:“你干的不错,合乎道义。”
“谢枳大侠夸奖,也就是带着兄弟们混个温饱。”枳南天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对秦西侯的认可。
“老兄,咱哥俩是先切磋,还是先吃饭?”西递玛问道。
“我也手痒了,咱们先比划两下,了了这桩公案,我还想在你这地混吃混喝呢。”枳南天说道。
“那好,我们就去后面的湖边,有风,凉爽。”说着做了个请,枳南天微微一笑,随着他的手势,大步向前走去。
有几个人想跟着进去,被西递玛拦下了,说道:“你们守护好入口,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两个人的武学切磋在酒吧后面不远处的一片湖边树林中,细腻的白沙铺出了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平整地面。外面的人翘首观瞧,除了密密匝匝的树林,什么都看不见。突然一道威压气息如同水银泄地一般溢出来,另一股气息又如同绵软的云朵,轻轻的把威压气息吸收包裹起来。两种气息互相激荡,各有攻守,僵持不下。
拉扯之间,起初绵软的气息忽然变成一股涛涛洪流,吞噬着所有阻挡它前行的一切,撕成碎片,然后裹挟着这些碎片,涛涛向前奔去。胜负已分,站在外面的吴鹞子,心中忐忑,暗暗想着对策,如果枳南天输了,怎样才能从人群中把张元义带走。
脚步声响起,枳南天和西递玛并排着走了出来,西递玛的腿上胳膊上留下了几个脚印,枳南天衣服的肩膀被撕开一条缝隙。从两人的表情看不出谁输谁赢。
“今天就放马元义走,我们遵守诺言。”西递玛说道。
“老弟,虽然是平局,我想即使是我输掉比赛,你也会放了马元义。”枳南天说道:“为了两边的黎民百姓,为了这块混乱之地少有的和平,你也会放了他,马元义该死,也该死在华夏,死在华夏人的手里。”
西递玛笑了笑,说道:“的确是这样,老兄,我也希望你能够警告马家,不要再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他们敢胡来,不用西那瓦家族出面,我也会收拾他们。”
枳南天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本不应该掺和进来,但是为了当初的一个承诺,这个承诺在这时成为把柄,所以我来了。也感谢老弟给我请柬。”
西递玛笑了笑,对手下说道:“放了他。西侯兄,还要麻烦你把他护送回华夏,不要让他死在这里,脏了咱们干净的土地,他虽出身于权贵之家,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秦西侯点点头。他本想找机会把马元义干掉,听了枳南天的话,明白了不能让马元义死在国外的深层意思。
“吴叔,你快带我走。”松绑后的马元义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声音变色。吴鹞子没有理会马元义,而是看了看枳南天,征询他的意思。
西递玛说道:“吴大侠,飞天鹞子,江湖赫赫有名,幸会。”
吴鹞子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作,好歹自己也是在江湖上有名有号,来到这里就成了空气一般。
“老拳皇抬爱。”他冷冷回了一句,又对枳南天说道:“前辈,我们带着二公子离开?”
枳南天摇了摇头,说道:“我来此地赴约,马元义已经获得自由,我的约定就算完成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你把他带回东北去。其实回家的路,他比你更熟悉。”
“您不跟我们回去?”吴鹞子故意问道。“我在这里盘桓几日再走,本人一生浪迹天涯,萍踪无定。跟吴老弟就此别过,以后有缘再会。别忘了一路上我跟你说的话。”
枳南天第一次称呼吴鹞子为吴老弟,也是希望他能有所感悟,回归正途。又跟秦西侯点了点头,便跟着西递玛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个人的比试没有人知道输赢,无论输赢,并不关马元义半点关系,他虽然像一个掷骰子的赌注一般被绑在椅子上,无论输赢,他都会被释放。朋友之间的切磋,不在乎谁输谁赢,考较的是两人对于武学新的理解与感悟。枳南天掺和这件事,本就是一个局,打破桎梏在他身上的诺言魔咒,也让一场高烈度的战争危机消弭于无形,因为一个泼皮无赖而让多地老百姓流离失所,太不值当。让一个泼皮无赖继续祸害国人,却又是枳南天所不能容忍的。一个平局的说法,是一对老朋友的惺惺相惜。
吴鹞子带着马元义,在秦西侯的护送下,顺利的回到了国内。站在国境线一侧,马元义才感觉石头落了地,又活了回来。对着吴鹞子也来了精神。
“马元义,这次先放过你,里面有老拳皇和枳大侠的面子,也有吴大侠的面子,下次如果遇到我,我定会把你扔到湄公河喂王八。你们马家没有一个好人。”说着,又对吴鹞子说道:“吴大侠,我们就此别过,一路保重。”头也不回,穿过界碑,回去缅甸那一边了。
马元义呸了一口,然后急急惶惶的跑下山坡去,在下面的小镇上,甩开膀子吃了个肚皮滚圆。吴鹞子慢慢的嚼着干炸竹虫,似乎在想心事,马恒善在电话里面把马元义臭骂了一顿后喝令他立即回去,不允许在外面浪荡。
马元义在吴鹞子的看护下,平安回到了东北。吴鹞子则在马恒善地安排下,明面上是失踪了,消失在茫茫江湖,实际上是回到了金三角,执行马恒善的秘密指令,他这一生,自觉地与马家绑在一起。
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的选择,决定了自己一生的走向。有的人不愿意承认,把所有一切归结为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