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困在下界的那个封印中已有差不多七千年的岁月，还没算上他当初刚刚成年，被仇恨挟裹着，行事莽撞，在上界强闯九重天反被抓进天牢关押的日子。
如果空桑真的与他有旧，或许两人已然近万年未曾见面。
“等我了结完上界的事，就会想起一切。”
周围有妖兽横行，江厌威压放出，四野骤然寂静，他拉着空桑随意落到一棵巨大的树上，两人靠着树干坐下，背对背，互相看不见对方的神情。
空桑骤然回神，想起自己还有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她越想大殿中的对峙越觉得奇怪，任平生一开始便对江厌抱有偏见和敌意，想必是一早就知道江厌缠在她手腕上，所以天道誓言出现异样的时候，才会下意识认为她才是说谎的那个人。
直至后来江厌站出来阻止任平生进入自己的灵府，两人更是针锋相对。
上界的事她不清楚，只知道江厌在杀神报仇，怎么今日一听任平生的话，似乎江厌在同那非神非魔的怪物合力在上界搅弄风云。
“前辈。”空桑话锋一转，连忙改了称呼，“江厌。”
“嗯？”江厌的眸光落向远处翠绿的山野，答得漫不经心。
“你现在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勾结邪物的事？”
“你在怪我？”江厌一挑眉，两人都背靠巨大树木的主干，分别坐在两枝不同的枝干上，背对背，空桑也看不到江厌的神情，但听语气都知道这位祖宗不开心。
“没有，我只是想听听你在上界一雪前耻，大杀四方的英伟事迹。”
世间事本就是环环相扣的，空桑早已经理不清自己和江厌的羁绊。
从陨魔崖底的相遇开始，到神魂生死契，到江厌在坠仙海好心替她挡去落入下界的神力，走了她的成仙之路，提前重返上界，再到后来几次三番相救，以及刚才对方替他阻止了任平生的肆意妄为。
还有刚刚那，熟悉到让她心悸的感觉……两人灵府中那些落在树下干枯泛黄的元神叶片，其中封存着他们自己都读取不到的纠葛，前世情缘。
因果纠缠，早理不清了，她也不想理清。
“七重天上，是它莫名现身，跟在我身后。”江厌的话言简意赅。
空桑听后愣了愣，顺着说下去，“你想攻上九重天，它也想击杀赤凤一族，所以你们是目的相同。”
“嗯。”江厌点头，空桑一时语塞，忽然又听男子清越的嗓音从背后传来，“你在怀疑我？”
“没有。”空桑摇头，“我只是在想，它到底是什么来历。”
她曾在半颗空仙人头的残破识海中见识过神魔战场上的场景，危机四伏，杀意凛然的死阵和不断从地底冒出来的怪物，非神非魔，犹如千军万马，又像浑然一体。
或许那邪异的怪物只有一个，只是那怪物也会分身，一人便可幻化出千军万马，杀得上界神魔难以招架。
“无论什么来历，那个假货也已然与它纠缠在一起了。”
江厌的语调里倒是没什么担忧，反而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
上界众神自视甚高，以为手握权柄便可呼风唤雨，没什么东西可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他倒真有些好奇昆仑仙山的那群废物得知真相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番表现。
“你一点也不担心？”
空桑靠着树干，懒懒仰头，却看不到万里晴空，一片苍穹，只看得到层层叠叠的绿色树叶，一片一片，遮掩去大部分的光芒，只漏下一点点光斑，落在地上，亮闪闪的，如金子一般。
“担心什么？”
“三界倾覆。”
这一刻，空桑头脑中闪现过无数画面，一阖上眼，便是无数张她曾见过的面孔，熟悉的，不熟悉的，有的是街道上匆匆一瞥，因为记性好，所以也记住了。
这些面孔，一张张，都在三界之中，万千生灵苦苦挣扎着求生，迷惘、痛苦、喜怒哀乐，生而复死，死而复生，无限轮回，不得超脱。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道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她总是跳不出来，说服不了自己，如其他修士、神仙那般，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随意点评人世苦楚。
只是冥冥之中，总觉得，让它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就算三界倾覆，我也要看到仇人死在我前面。”
“……”
倏然，江厌如烟一般消散，又骤然汇聚在空桑身边，绕过巨树主干，挨着空桑坐在同一支枝干上，眉梢微挑，“你忽然跟我说这个……”
“下一句话不会就是要求我帮你想法子证明身份吧？”
“是。”空桑点头，侧过脸认真看他，目光炯炯，“那你有法子吗？”
“法子倒是有，可是有什么意义？”江厌收回目光看着远处，“证明你是真正的气运之子，有什么意义？你若是想拿回气运，不如直接动手抢回来，也更干脆利落。”
江厌手中蓄力，强盛的灵力惊动极远处山林里的妖兽，一时之间鸣声四起，鸟飞兽奔，“你若是做不到，我可以帮你。”
空桑倏然笑了，“如果我记得不错，您在上界众神心中已经跟那邪物沦为同伙，现在若是亲自动手帮我，岂不是坐实了罪名？”
“他们又能奈我何？”江厌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对上空桑的眼神，忽然觉得此刻的一切格外熟悉。
一棵树，两个人，比肩而坐，安静地谈一些或重要或无聊的话，岁月静谧，美好得让人禁不住沉溺。
“不了。”空桑摇头，“名不正则言不顺，气运加身，则肩负重任，天道之子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无论是谁担任这个角色，都需此心光明，行事磊落。”
“无论我能不能将气运拿回来，我都想光明正大地揭穿她的谎言。”
“随你。”江厌压下心中莫名的感受，仓惶收回目光，语调恣意，“明明有庄康大道，你非要去荆棘丛里走一遭。”
“那你肯告诉我有什么法子吗？”
“玄黄珠。”江厌顿了顿，神色晦暗，“手持玄黄珠可以堪破世间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