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天,睡了一觉醒来后,尤子宝和桑老太同时嘴巴疼的说不出话了,原因无他,舌头上,口腔中长满了小毒泡,上下两片唇瓣上也是密密麻麻的红色小水泡。
“子宝,你可别再挠了,这脸上若是留了疤,日后可不好说媳妇的。”
夏春花发现挠破之后,黏水所蔓延的地方,会迅速滋生新的水泡,这可把她和尤通给愁坏了。
对于这两人的异状,谁都没有多想,往年,天气炎热,他们俩必会口上生疮,不过就是没这回情况严重,想来是受山上环境影响所致。
话也不能说,食物无法吞咽,饿的两人只能直挺挺的躺着,嘴巴无法嚷嚷了。
听闻祖孙俩的惨状后,尤子悦淡淡一笑,似是自言自语,“我的烤鸡是那么好偷吃的吗?”
深知尤子宝的德行,故而尤子悦特意让韩小虎将烤鸡带回去吃,尤正两兄弟有胆子夜半偷粮,背后必然是桑老太出的破主意。
自从彻底闹翻脸后,尤子悦心性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有仇必报,绝不容忍姑息。
五月二十九,大晴天。
太阳高高挂于正空,炙热的阳光,分散在每一个人身上,韩明同所有逃到荒山之中避难的村民,背后早已被汗湿,他们站在山脚已经很久了,望向被毁的村庄,谁也没有说话。
洪水完全消退后,绕山村只剩不到三十户人家的房子完好无损,有几户茅草屋被水冲的啥也不剩,至于其他的土砖房被水泡发坍塌,化成一滩黄泥。
田地里的麦子,发黑麦穗上长出了细长的绿芽,田里还有少量的积水,暂时无法下脚。
村里的四口水井,被及时盖上了井盖,不然经过脏水的污染,怕是也不能喝了。
“大伙,咱们下山回家。”
韩明沉痛地说出这句话,身后所有人纹丝不动,面上神情悲伤,迷茫,颓废,无措,绝望。
回家,哪里还有家?
洪水冲洗过的村庄,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争的扫荡,徒留下的东西,不过一片废墟。
“老天爷啊,这是不给我们留活路啊!不如将老婆子这条命收回去吧,也省得白白遭罪了。”
赵婆子嘶声竭力的仰天嘶喊,不过近二十天,她佝偻的身子,消瘦的不成样子,浑浊的老眼再也没了往日精光,取而代之是对生活的绝望。
“娘,您咋啦?”
赵婆子忽然体力不支倒在了周大海怀里,沈淑英和柳湘云急忙凑了过来,尤子悦将手中的水囊递了过去,“怕不是热得中了暑气吧?”
“大海娘,快醒醒。”
赵婆子嘴唇干裂,就连布满皱纹的老脸,紧挨着脖颈之处泛起了干皮。
“大海,将你娘的嘴掰开。”
沈淑英倒出一小杯水,送到她嘴边,手不受控制抖了一下,杯子顺势滚落。
“淑英,我这有个空碗。”
柳湘云从自家拿出一个空碗,沈淑英却摆手拒绝了,盯着赵婆子毫无起伏的心口,抬起手放到赵婆子的鼻翼处,确认之后,脸色大变。
“人没气儿了。”
随着沈淑英的话脱出口,人群中瞬间响起了接连彼伏的惊呼,周大海不可置信的猛烈摇头。
“你胡说,怎么可能,我娘刚才还好好的。”
尤子悦注意到人群中周大海媳妇神情闪烁,她借着搀扶沈淑英的功夫,趁机替赵婆子把了把脉。
身体内部亏损严重,原来这婆子是活活饿死的,明明周大海从自家买了粮食的,怎么还会将人饿死了呢?
“娘啊,您怎么就能这样撒手去了呢。”
“娘啊,咱们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么多天,儿子都还没来得及孝敬您呢。”
周大海和他的媳妇以及孙子孙女,面上虽有泪水,神情却不见有多么悲伤,特别是周大海抱着赵婆子痛哭的时候,脸上带着明显的解脱。
尤子悦明白了,这周大海嫌弃赵婆子人老不中用,所以故意少了她口粮,这才导致将人活活饿死,人性的凉薄在这种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
韩明也没想到,赵婆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离世,但他作为里正,在周大海的请求下,忍痛招呼族中人帮着一块儿将其草草掩埋。
赵老婆子的死,对于本就濒临绝望的众人,无疑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沉默半晌的众人,个个心里都有了主意。
“里正,这地方咱们没法再待下去了,家没了,粮食也没了,接下来官府的赋税又该怎么办?”
“是呀,明哥,二十年前那一场要了多少人的性命,二十年后这一场又毁了咱们的家园,这地方真不能再待了。”
“对,现在外面肯定有很多人和咱们一样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倒不如,您带着大伙往南边逃吧。”
“明哥,咱继续留在这里,终日提心吊胆,与其这样,还不如逃到别的地方拼搏一把,也好过留在这里等死。”
所有人说的皆是丧气话,完全看不到对生活的希望。
尤子悦放眼望去,自家新建的这座青砖瓦房格外显眼,原本老宅的老屋,经年已久,在这场洪水的泡发下坍塌,化作了一堆黄泥,明明不久前,他们一家子还躺在里面吃饭,睡觉。
“唉,这世上最难预料的,莫过于天灾人祸。”
韩明看向了韩氏祠堂,是二十年前洪灾过后,族人捐钱所建,一砖一瓦,每一个人都出过力,祖宗的根基在此,贸然逃离故土,在他处安家,并不是解决困境最好的法子。
“大伙都先静一静,我知道大家现在心里难受,咱们赖以生存的家园被毁,是件令人痛心的事情,可我们若往外逃,这一路上盘缠,粮食,水源,还有未知的危险,谁能预料。
再退一步而言,咱们侥幸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他乡落户生根,可你们想想,这一路上拖家带口,要走到什么年月,手里银子够重新置办房屋吗?又拿什么去重新买田地?
早些年,良田价格便宜,现如今一亩良田涨到十两银一亩,你们手中的银子能够买几亩地的?”
韩明这一连串发问,令众人沉默了,他们想到了先前逃到自己村的外姓人,几乎没有一家是完整的,气氛再次变得压抑。
明明洪水退去,应该是高兴的时刻,可众人脸上全无一丝喜色。
尤子悦对此深感无能为力,她并不想离开,她和韩明顾虑的问题几乎差不多,在这种治安不算太好的年代,时常有强盗土匪,山中更有野兽出没,谁也无法预料一路上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程清霜手无缚鸡之力,尤子乐才刚满四岁,万一遇到暴乱,想到娘亲和大舅他们就是因为在举村外迁的途中造成分离,足足相隔了二十年,才得以相见,尤子悦不敢想下去,对于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她不想冒一丁点的风险。
因为,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