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一家人围在桌子旁吃早饭。
木桌子很破旧,桌面坑坑洼洼不平整,不仅如此,还缺了一条桌腿,用土砖块儿垫着。
早饭很简单,一盆算不上粘稠的米粥,加上一盘炒地豆片,三个水煮蛋,以及五个不是很大的白馒头和六七张发黑的菜饼子。
引人注目的是桌上摆放的一碗水蒸蛋,桌子旁一共围坐了五人。
桑大柱没在家,一早不知跑去哪里鬼混了,而桑大力被里正家儿子喊去了帮忙,还没回来。
至于河边洗衣服的秦芳杏,没人会等她。
这是桑小米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允许上桌吃饭,整个人束手束脚,如坐针毡。
“小米,热腾腾的水蒸蛋好消化,这是阿奶专门做给你吃,赶紧趁热吃,省得凉了腥味重。”
赵花妞笑得很假,将面前不成型的水蒸蛋推了过去。
“阿奶,这是给我的?”
桑小米不敢置信,目光落在水蒸蛋上,不自觉的吞咽着口水,迟迟不敢伸手去端。
“让你吃就吃,别磨叽。”
最终在桑富贵的注视下,桑小米小心翼翼的端起水蒸蛋,没有第一时间往嘴里送,没出息的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一脸满足。
“好香啊。”
浅黄色的水蒸蛋,大约是水放多了不成形,肉眼可见有许多黑色的小渣子,不用猜都知道这碗水蒸蛋,是赵花妞用那三个掉落在地上的野鸡蛋做的,光看着就令人没有胃口。
“丢人现眼的东西。”
尤婇华面无表情的咬着白馒头,对于桑小米被卖多次的事情,自始至终都视若无睹,反而当人重新回来的时候,巴不得这闺女死在外面。
在她心里只有桑小米被卖远了,她未婚先孕的耻辱才能被人遗忘。
桑小豆凶狠的瞪着桑小米,目光不是在看姐姐,是在看仇人。
想到桑富贵同他所说,将桑小米这赔钱货养肥了,能换一笔不少的银子,到时候给他买好多好多的点心和糖果吃,小家伙邪恶的笑了笑,迫不及待那天早早到来。
小小年纪的他,在桑富贵等人的影响下,骨子里的恶毒早就被激发。
“小豆,吃个水煮蛋。”
赵花妞对桑小豆这个唯一的孙子极其溺爱,将剥好的水煮蛋放到他手中,一脸慈爱。
桑小豆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心安理得往嘴里送,三两口吃光了整个鸡蛋,意犹未尽。
至于瓷碗里另外两个水煮蛋,赵花妞不敢再拿了,那是桑富贵和尤婇华的。
“阿奶,这水蒸蛋真好吃。”
桑小米当着几人的面狼吞虎咽,眨眼工夫将一碗水蒸蛋吃完。
“明日让你阿奶继续做。”
桑富贵很满意桑小米的识趣儿,被发卖了这么多次,依旧唯唯诺诺,逆来顺受,是个没用的,半分他们桑家的血性都没有。
“谢谢阿爷。”
桑小米语气亲昵,仿佛先前苦苦哀求这个老头不要将自己发卖,被他打的半死不是自己一般。
尤婇华吃完饭就回屋了,嫁过来这么多年,她向来随意惯了。
桑富贵愿意惯着她,作为婆婆赵花妞不敢有任何怨言。
“阿爷,我出去玩儿了。”
桑小豆丢下筷子就往外跑, 并没跟赵花妞这个阿奶打声招呼。
“小米,快放下,你回屋歇着。”
赵花妞对上桑富贵阴郁的眼神,赶紧从桑小米手里抢过碗筷,不由分说将人往外推。
“去吧。”
桑富贵显然耐心不多,只想着将人尽快养胖,脱手卖了。
桑小米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穿着不合脚的草鞋,回到了小屋,迅速冲到角落里,扣着嗓子眼将吃进去的食物,如数吐出。
随即嘴里喘着粗气,背靠墙面缓解不适。
这时,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桑小米迅速抓起干草盖住污碎物,踮脚小跑到另一个角落,面朝墙壁侧躺在了木板上,闭紧眼睛,放缓呼吸。
阴暗潮湿的杂物间,散发着霉臭味。
尤婇华用素帕掩着口鼻,站在门口,面目纠结,大约过了一刻钟,弯腰踮着脚尖走进了屋子。
屋子非常简陋,里面的摆件一目了然,除了一些堆积的杂物,只有几块木板拼凑的小床,一床发霉的被子,她美目死死盯着床板上那蜷缩的小身板,不愿再往前靠近半分。
这种饱含厌恶的目光令人再熟悉不过,纵然没有回头,桑小米也知身后是谁,她压在身下的小手,不由自主的攥紧。
“起来,别装了。”
尤婇华语气冷漠,在这炎热的天气,桑小米只觉浑身冰凉,她佯装没听到。
“怎么,老东西突然对你好了,就以为在这个家有人替你撑腰了,真是愚蠢至极。
念在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好心提醒你两句,这个家里容不下你,与其这样,倒不如知趣换个地方生活。
老东西打的什么主意,你心里清楚,这回争点气,若再被退回来,只有被活活打死的份儿了。”
尤婇华每一个字都扎在桑小米那颗早就伤痕累累的心上,明明早已麻木,眼泪却偏偏不争气无声落下。
“婇华,你收拾好了没?咱们该去集市上了。”
赵花妞粗哑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尤婇华看向纹丝不动的桑小米,喃喃道:“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早点死在外面也是一种解脱。”
脚步声渐渐远去,当桑小米缓缓转过身,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你咋从小米那屋出来了。”
赵花妞感到诧异,这儿媳妇自从生下这孩子,便丢给了自己带,嫌弃的愣是一次都没抱过。
“没什么,找点杂物而已。”
婆媳俩的声音越来越远,想来是已经出去了。
桑小米缓缓坐起身,两手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撸起袖子往胳膊和小腿上掐去,一下又一下,她仿佛不知痛一般。
直到小腿和胳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青紫叠加的掐痕,小丫头才满意的停手。
“阿娘,这是你上赶着找上来的,母女一场,但愿不久后我回报的大礼,你会喜欢。”
随即,她摸向怀中空了的小药瓶,还有那方素帕,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随即大笑出声,眼泪也跟着落下。
“子悦表姐,小米会努力活下去。”
桑小米仰起头看向黑黝黝的屋顶,小小的屋子很压抑,她不想像个牲口一样被人挑挑拣拣,卖来卖去,怕去了很远的地方,此生再也见不到尤子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