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你感受过疼痛吗?我想你一定感受过。但脑癌的疼痛,跟你曾承受的疼都不一样。它是漫长的、反复的,连绵不断,很多根针在同时扎你,但你无法抑制、无法反抗。
你会觉得食物难以下咽,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你会掉很多头发,你不知道下一次疼痛什么时候到来,并对此怀有恐惧。
医仙会用针扎进你的身体里,很深,很久,疼痛难以忍受,但今天的疼归今天,明天的疼又会反复。
最令人绝望的,不是疼,是失去希望。明明今天身体好转,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但明日又会恶化,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你拼命爬上峰顶,又被一阵风刮下去,如此反复,能磨掉一个人所有的意志。
安经历的,就是这些。”
“那,安....”
"安是个很坚强的人,他并没有被病痛折磨得失去斗志。他和病魔对抗,咬牙挺过最艰难的时期,医仙为他做了开颅手术,手术成功,他活下来了。"
女子松了一口气,笑了,“他活着就好。”
尹栖水却没有笑,她捋了捋头发,继续道,
“安和他的良人以为这就是结束了,他回到了北平学府,又重新开始他的生活。
但第二年,安的脑癌又复发了。
安再次去医仙那里治疗,重复上一次的过程,甚至比过去还严重。这一次,安同样也挺过来了。”
女子又开始哭了,这一次,她哭得很安静。
尹栖水同样觉得鼻尖有些酸涩,她吸了一口气,
“后来,安的脑癌再一次复发了。他的良人已经休学陪了他两年。安觉得不能再拖累人家,便和他的良人分手了。
也是这一次,甚至让安也生出了放弃的念头。
我不想再说安的痛苦,但他确实经历了很多。
但安一直都在鼓励着其他人,他最喜欢的一句话,便是‘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
女子:“安最后怎么了?”
尹栖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梦到这突然就结束了,安应该是好了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
尹栖水才又开口,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境遇都是不一样的。你的确过得很不好,但我也并非你想象中那么顺利。
不管你信不信,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的不比任何人少。
后来,我想,这个世界上,真的,除了生死以外,都是小事。
”
昭王讲的那个梦,是如此的光怪陆离,又是如此的令人信服。她甚至在想,昭王是不是真的认识安。
“我也曾像一条狗一样,烂在泥里,受千夫所指。”那是她刚穿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我也曾遇到过,本以为战胜不了的敌人。”像是严嵩、凤凰、封疆和沈湛。
“我也曾度过被规在方寸里的世界,人生好像是一条只能前进的轨道。”命运被注定了的钩吻一族,作为封疆解药的九命大妖。
“但我如今在这里,就证明,即便我还未获得真正的自由,但我从来都不曾屈服做命运的奴隶。”
尹栖水站起来,绕到女子的身后。
“你知道,如果我是你会怎么做吗?”
女子看不见尹栖水的表情,只能感到她的手触碰的感觉。
尹栖水的手放在了捆住她的绳子上,突然问,“你会骑马吗?你会射箭吗?”
女子点头,“我会,我们西塞的儿女,都是马背上长大的。”
尹栖水:“既然如此,为何你不能领兵?”
“为何我不能领兵。”女子喃喃了一句,因为她体格比男人更小,因为她力气不够大,还是仅仅因为,她是女子。
她觉得她好像想通了什么,”是啊。为何我不能领兵?“
“男子中有高矮胖瘦,有力气大的,力气小的。你身量高挑,不少男子未必能有你高。你们的部族弱小。那你为何不征服更小的部落,直到,强大。”
尹栖水解开了一个结。
“这很难,我知道。但是,你觉得,你这些年过得轻易吗?在后宅中,跟妇人斗智斗勇,臣服于男子胯下,即便不喜欢,也要笑着讨他们欢心。很轻松吗?”
不,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女子想。
“男女之间是有差异的。如果你没有力量,那你就应该有智慧,如果二者都不出挑,那你应该有”
“权力。”
“权力!”
二者异口同声道。
绳子倏地落下,阿拉坦那木其感受到身上的束缚一松,她擦了擦眼泪,转过身,看向昭王。
这一次,她的眼中没有嫉妒。
而是燃着一团火焰,这团火焰,将尹栖水都照亮了。
在视线中,显得柔和又奇异地耀眼。
“你想让我做什么?”阿拉坦那木其问。
尹栖水,“我需要西塞的臣服,如果不能,那我要——西塞的混乱。”
她是如此地平静,仿佛成竹在胸。
昭王在看她。
意识到这一点地阿拉坦那木其愣了一瞬。
她能做到吗?
她是卑微的妾侍,柔弱的女子,受外人不齿的,鄙贱之人。
尹栖水静静地等着。
一个女子,对自己审判。
良久,阿拉坦那木其说,“我会尽力去做。这是我第一次有目标地要做了些什么,我或许做得,并不能达到你的期望。”
“你去做就好。只是,我不允许背叛。”
阿拉坦那木其才认识这位昭王不久,便已经觉得她难以捉摸。
她好像很容易被看透,不需要你问,她便自己将故事告诉你。
但她又是如此地深不可测,她不说到最后一句话,你永远猜不到她的目的。
即便是现在,阿拉坦那木其也不知道,昭王到底是算准了她,还是巧合。
但昭王愿意信任她,光是知道这一点,阿拉坦那木其就觉得心里某一处,像是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这让她没由来地想亲近,自然地脱口而出,“我以后,能见到安吗?”
尹栖水顿了顿,还是如实答道,“安在蓬莱,我想我们去不了。”
“噢。”阿拉坦那木其有些失望,但还是幻想道,“说不定,有一天,我也能梦到蓬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