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笑了一阵,停了下来,“好了,不逗你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从何处来,为何到了这?”
小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反而说:“我要回去。”
尹栖水不太满意他这副不将她的话放心上的模样,“还生气呢?”
季晏清几乎要被她这语调气笑了“那可是我哥!我唯一的亲人。”
尹栖水看向少年带着怒意的眼神,不能理解。
对于她而言,讨厌的人,都毒死便是。对于作为她食物的异兽,更不可能生出什么怜悯之情来。
就像你吃一头猪,还会因这猪而愧疚吗?更遑论还是创死了你无数同胞的凶猪。
于是她开口了:“你吃下刚才那个果子,那果子也有亲朋好友,你愧疚吗?”
季晏清神色震动:“那果子生了灵识?”
尹栖水:“那倒没有,我们妖族也不吃生了灵智的生灵。”
季晏清松了一口气:“那我不愧疚。”
尹栖水:“这不就得了,我也不愧疚。”
季晏清又被她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气到了:“这两件事怎么能相提并论。”
尹栖水看向他:“为什么不一样?同样是食物,异兽和水萝卜同样没有意识,凭什么你吃得,我吃不得?”
这话再次撕裂了小少年心中的伤口,他何尝不知道异兽是没有意识的,只有吞噬和毁灭的欲望,可是他怎么放得下,从小一直相依为命,对他爱护有加的哥哥。
他不能失去哥哥,就只能抱着那不足万分之一的可能,期待那个女人能有救回他哥哥的办法,毕竟她那么厉害,不是吗?
如今尹栖水说这话,便是戳破了他的幻想,明晃晃地告诉他,他哥哥早就没救了。
今后漫漫长路,便只剩他孑然一身。
从她的身边绕过,少年的气息突然变得无比颓丧,越过半步,又停了下来。
他近乎艰难地开口,语气透着脆弱:“我找不到路,你带我回去。”
尹栖水可不管他难受不难受,他总是对她不敬,就算她不在乎他对她内心真实的看法。
但三番五次无视她的小少年,现在居然还想使唤她。
尹栖水两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人族小孩?你奶奶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想让我帮忙,就要有个求人的态度。”
少年看向她,女人的面上仍然是最初的倨傲。
他的心突然就像被泼了一盆凉水,让他从脚到头升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错了,错得离谱。
即使说着要恨女人,要给哥哥报仇,可不知何时起,他心中还是生出了对她的一丝期待。
一丝彻头彻尾都不该有的期待。
小少年的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复杂,像是恨,像是怨,还有着别的什么。
又来了,那种莫名其妙的眼神,尹栖水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你那是什么眼神?”
罢了,他跟她计较什么呢?
她就是一只妖,一只不懂人类感情的妖,一只生有意识的怪。
他转过身,向无边无际的广阔草地深处走去。
为何心脏还是会隐隐作痛呢。
腿也疼得厉害,醒来时的舒适,差点忘记了,他被哥哥伤到了腿。
如今,每走一步,那伤口就钻心的疼。
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冷汗打湿了他的衣衫,他拖着腿,一瘸一拐走,越向前,就越疼。
他走不下去了,又一步,他摔在地上,咬着牙,也不管女人能不能听见:“你做了什么。”
尹栖水动了动,一眨眼,就出现在少年的面前。
她看着脚边趴伏着的少年,皱了皱眉。
季晏清知道她来了,因为她来时,带来了一阵香风。
如同裹着糖衣的砒霜。
而在女人靠近时,疼痛就完全消失了。
他于是支撑起身子,从地上站起来,靠得近了,他才发现他竟比女人矮了这么多,只能看见她高耸的胸脯。
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语气还算冷静:“你对我做了什么?”
还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啊,真是一点也不把她放进眼里。
尹栖水无视了少年腿部渗出的血迹,漫不经心地玩起草尖“你走啊,不是挺能走的吗?”
季晏清心中又是一梗,但却没有以往那么强烈。
或许是已经被虐习惯了,又或者是认清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他身上的情绪几经变化,终究,是理智战胜了冲动。
他没有再走,而是将视线放在女人的脖颈处,“祖奶奶,我知错了。”
小少年立在那,不复之前的倔强模样,在暗淡的光线下,脊背微微弯曲。
这次,换尹栖水愣住了。她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小少年会妥协。
如今他认错,态度恭敬,她应该感到满意才是。
可是不知为何,她并没有以往的高兴,心口还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受。
或许,初化形的小妖,还不太懂得人类的感情。
但同样见不得骄傲之人,被打碎傲骨。
女人突然蹲下身,撕开了他腿上的布料。
这动作让小少年猝不及防,他下意识想后退,女人却抓住了他的膝弯,让他后退不得。
女人的声音仍然如往常一般柔媚,却更加温和:“既然你认我做祖奶奶,那我也得给孙子治伤不是。”
原来如此。
可这话,再不能让小少年感动。
她看见了小少年腿上的血肉淋漓,凭空变出一朵黄色的五瓣花,碾了碾,涂抹在少年的腿上。
钩吻有镇痛的作用,带着灵气的植株能够修复伤口,按理说,季晏清此时不该有知觉。
可他确实觉得,小腿处,被女人触碰过的地方,升起一股酥麻之意。
他强忍着,如经受一场酷刑。
“好了。”尹栖水拍了拍手,站起身,少年眼睫下敛,看不清表情。
她难得有耐心地解释道:“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因我本体是钩吻的缘故,靠近我后,你的伤痛会被平复,慢慢好转。”
所以说来,之前,他竟是错怪她了。
季晏清自服了软,话也不像以往那样难出口:“多谢祖奶奶。”
“不谢,现在可以说了吧。之前我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