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冷风已然凛冽，慕瑾容的衣衫被北风吹起，他侧身回望长春宫，眼眸深沉如噬人的野兽，凶狠残酷。
不论进与退，他的回答都是错的，不过是意不在他。
想到不久前温暖的室内，衰老的帝皇对他别有意味的话语，慕瑾容嗤笑一声大步离开。
昭元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一日夜，燕王携威武大将军反，犯上作乱，直入长春宫。
当夜亥时，雍王府正院的门被急匆匆敲响，传信的人携来满身风霜，顷刻间，烛火蔓延开，整室通明。
“谦余带着人留下，保护好王妃。”慕瑾祯迅速穿好衣衫，戴上佩剑，走动时剑柄与平安玉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镇定如常，将困乏的妻子从床上抱起来，替她穿好厚厚的绒袄，凝声叮嘱道，“卿卿在家等我，别害怕。”
妻子肚中的孩子已经接近七个月大，即便他已经做过安排，也仍是放心不下。
被人从温暖的被窝中捋起的顾清枳，尚在朦胧睡意中，却已然被周边人凝重的神色感染道，在看见往日躲在暗处的暗卫一个个出现守在他们身边。
“燕王谋反？？”顾清枳有些反应不及，“他不是今日才被宣进宫？”
慕瑾祯穿好沉重的盔甲，小心地揽住妻子，因为怕妻子被身上坚硬冰冷的盔甲凉到，便虚虚地拢在怀中，“他这人果决得很，恐怕圣上说了什么话，才让他下定决心。”
“卿卿待会儿跟着长云他们走，乖乖等我回来。”他无意深究燕王谋反的原因，如今大义站在他这一边，早日决出胜负也好。
男人将最精干的暗卫都留在了妻子身边，他盯着地上跪拜的谦余与长云道，“王妃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长云与谦余皆是恭谨领命，“属下誓死保护王妃。”
情况紧急，不过一息，慕瑾祯翻身上马，目光落在妻子身上，是缱绻与温情，“卿卿等我归来。”
他强制自己收回目光，不能再留恋，手上用力，数十匹骏马奔向远处的皇宫。
“王妃，咱们也该走了。”长云与谦余对了个眼色，还是他笑着脸哄劝道。
顾清枳其实还没有什么实感，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的好些精力都被平白消耗走，反应也比往日格外慢一些。
老练的禾嬷嬷与余嬷嬷稳稳搀扶着她，顾清枳也就顺着她们的力道转身，刚要走时，杏眸微缩，抓住余嬷嬷的手很是用力，“我娘呢？”
长云险些以为王妃是身子不适，他松了口气，“王妃安心，宋夫人已经在过去的路上，长泽在夫人身边护着的呢。”
想想长泽的身手，顾清枳勉强安下心来，“顾府那边、还有秦王府与林府。”
长云不慌不忙，他一边命令众人将正院的门合起，一边回答道，“王妃不必忧心，这几处殿下早就派人过去保护了。”
“那就好。”顾清枳松懈下来，慢吞吞地顺着他指路的方向走着，脑中的思绪真正落在燕王谋反一事上。
“你这个逆子。”圣上气急痛斥道，他说的太用力，牵动了全身，说完便是两三声虚弱的咳嗽。
原来，慕瑾祯得知消息的速度太快，闯入宫门时，燕王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因此，眼下长春宫的罗帷绣幕中，父子三人形成对峙之势。
“既然父皇宁可选择二皇兄这个大情种，那也怨不得儿臣动手。”慕瑾容的桃花眼中尽是冰冷的笑意。
圣上明了是自己透出的话风让这个逆子察觉到不对，他的确有心选择二子，
只是，衰老的帝王直视自己往日的臣子。
“那你呢？威武大将军也要搏一从龙之功？”
“朕待你不薄。”
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大将军脸色暗淡，垂下头颅，他做出这个选择，一方面是被迫，远在江南的夫人与女儿被控制在他人手中，唯有支持燕王殿下才能保证妻女的平安。
另一方面，杨云嵩抬起头时，满目的质问，字字有力，“圣上的确待我不薄，若微臣不曾知道妹妹死去的真相。”
他至今都难以忘记，鲜活得如同向阳花的妹妹，因为谋害中宫，被赐一杯毒酒而死。
深宫能将人的心性磋磨至此吗？杨云嵩无法相信，他那个天真纯善的妹妹，最是喜欢风月之事的妹妹，竟然也会成为他人口中的刽子手。
直到——
“谁都不曾想到，其实父皇才是害死杜皇后的人。”慕瑾容饶有趣味地观察着帝王的神情，“淑妃不过是父皇手上的一把刀。”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慕瑾容着实没想到多年前的后宫竟然也真切地上演了这一幕，主使者还是自谓情深的圣上，实在太有意思了。
此话一出，圣上的身体僵硬在原处，仿佛瞬间衰老了好几岁，他不自觉地避开杨云嵩质问的目光，但不得不承认，这也是多年来威武大将军极少进京述职的原因之一。
他的确是心虚，借淑妃害死皇后，因此面对淑妃的嫡亲兄长时，既是心虚，也是难以面对。
慕瑾祯一直都在静静听着，他还真有点吃惊，他们这些宫中长大的皇子都知道，杜皇后是圣上所爱，杜皇后早逝无子，中宫之位从此空置，圣上也封心锁爱。
却不曾想，杜皇后的早逝竟是他这位好父皇一手造成。
慕瑾祯对于这些宫闱旧事着实没什么兴趣，眼看他们似乎还要为此掰扯一段时间，深沉的目光垂落，手心把玩着妻子送与他的玉佩，乏味地听着。
他心中还有些被妻子带出来的好奇，不知道慕瑾容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他也曾派人查探过这些，但可没挖出这么隐秘的事来。
若是卿卿知道，定然要睁大了杏眼，手捂朱唇，不可置信地晃着他的手臂，反问好几句真的假的。
圣上陡然失去了盔甲一般，清明的眼光闪过几丝痛苦。
“父皇已经让野心勃勃的杜皇后早逝了不是吗？”慕瑾容笑道，“父皇难不成还想让儿臣的妻子早逝？”
“那当初又为何同意儿臣迎娶杜家嫡长女？”笑容满面的男人彻底冷漠了面色，不驯地看向帝王。
他们这个父皇，最是独断专行，自以为能掌控所有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