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再惊动其他人，左小慧推着自行车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八几年的纺织厂还欣欣向荣，厂里效益很好，北边的空地上已盖起了几栋四层红砖宿舍楼。
这几年大姨在食堂的工作已转正，但单职工家庭和她在厂里的资历是没有分房指标的，她近几年一直在为分房子的事发愁。
其实她手里存有好几千块钱，李倩也建议过干脆出去买一套，但她实在舍不得全部积蓄都花出去买一套房子，这种事李倩也不好干涉太多，毕竟生活是自己的。
到外婆家时，外婆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切萝卜，准备晒晒腌萝卜干。
“外婆！”
“哎呀，是小慧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个点才来？幸亏今天早上称了十多斤猪肉准备做酱肉呢，我得赶紧去割些肉给你炖上。”李母放下刀，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往厨房走去，走到厨房门口，拍了一下脑袋。似乎想起什么，转回身把切萝卜的菜刀拿回手里，“唉，人老了，这脑子越发不好了。”
看到外婆发间的银丝，小慧愰然了一下，这几年，外公外婆老了很多。
在她的认知里，外公外婆一直过得很好，有着体面的工作，退休了也有退休金，儿子儿媳、女儿和孙辈都承欢膝下，享受着天伦之乐。
但大姨的事是两位老人的心结，一直操心放不下，不要说承受别人的非议了，在他们这辈人的想法里，不管子女的经济条件怎么样，只要家庭不完整，就会让他们牵肠挂肚，但大姨独自带了四个女儿，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重组家庭，这一直是老两口的心病。
想到左志远干出的事，左小慧的心更沉了。
家里两个女儿的婚姻都出现了问题，如果这次李倩再离婚，不知道两位老人可能承受得住，人是群居动物，很难不被世俗的眼光所裹挟，特别是保守的80年代。
一面是改革发展中男人所经受的诱惑，一面是旧思想对女人的束缚，这个时代对女性太不友好了。
“外婆，我来帮您做饭。”左小慧挽起袖子来到厨房。
“去去，歇着去，哪能让你来？别把衣服弄脏了，我卧室的柜子里面有大枣，自己去拿着吃。”李母切着肉头也不抬地拒绝。
“还不想吃呢，外婆，您手艺真好，您上次给我做的几罐肉酱，我同学都抢着吃呢，馒头掰开抹上肉酱吃着可香了，我能一口气吃两个。”左小慧靠在门框上陪着外婆做饭。
“真的啊，那这回我给你多做些，天气冷，能放得住。可惜买不到牛肉，虾酱也好吃，就是不常遇到卖虾的。”李母兴致勃勃最后又惋惜地说道。
“外婆，外公会做饭吗？”看着外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上布满了小裂纹，这也是一双拿笔杆拿教鞭的手啊。
“他是男人，工作又忙，指望他做什么饭哦！”
“外婆很辛苦，要工作，又要生孩子还要做家务。”这个时代做家务的男人真的很少，照顾孩子，干家务理所当然是女人的事。所以李母一直对左志远这个女婿真的是很满意。
听到外孙女的话，李母愣了一下，“你这傻孩子，女人生孩子做家务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啊，要不然男人娶老婆干什么？我们每个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家里这么多张嘴吃饭，靠一个人工作哪行，夫妻当然都要上班工作。”
行吧，不能再多聊了，有些观念已经是刻在骨子里面的东西了，老两口关系和谐着呢，说多了倒是有挑拨之嫌了。
中午外公是带着李轩、李可和小宝一起回来的，李轩对左小慧仍然不假辞色，不过当他一开口倒是吓了左小慧一跳，声音嘶哑得像只老公鸭嗓子，他敏感地注意到左小慧脸上的讶色，马上羞忿得闭上嘴了，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哇哦！今天中午菜色这么丰富，五花肉烧干豆角、木耳炒鸡蛋、萝卜肉丸汤、醋溜大白菜，哥，我俩今天中午真的是沾了慧表姐的光了，平时奶奶可没做过这么多好吃的。”李可看着桌上的菜色阴阳怪气地开口。
李父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是吧，外婆可辛苦了，那你们就盼着我经常过来吧。”左小慧笑意盈盈地给外公和外婆各盛了一碗汤。
“是的，我就盼着姐姐经常在家呢。”小宝殷勤的把自己的汤碗也递给姐姐，示意她给自己满上。
李可撇撇嘴，翻了个白眼，皮真厚！这个表姐越长大越讨厌，人都去外地上学了，她和哥哥还是逃脱不了父母和周围人的念叨和比较，年纪小上名校了不起吗？烦死了。
饭桌上，李母忙着招呼几个孩子吃菜，李父平静地吃着饭，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左小慧放下心来，老爷子倒是个能扛事的。不过老爷子从回来到现在，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姐，你今天能不能等我放学带我一起回家啊？”小宝巴巴的看着自己姐姐。
左小慧揉了揉他的头笑着点头，眼神却瞟向外公，老爷子倔强得很，眼神拒绝和她交流，无视她的目光，无视她的存在，怕被外婆和几小只发现端倪，左小慧只能偃旗息鼓。
第二天，左小慧在焦虑中度过，外公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左志远一直安然在家，年底只有半个来月，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不过她发现李倩对左志远的态度好像冷淡了不少，左志远对李倩好像也有点回避的意思。
夫妻之间，女人到底是敏感的。
第三天，李倩很早就起来做早饭，左志远出去又买了包子油条。李倩吃完早饭比平时提前半个小时送小宝去了学校，今天小宝期末考试。
没过一会儿，院门传来了动静，左小慧跑出去查看情况。
院门外站着一女二男，中年女人齐耳短发，深灰色羊羔毛绒外套，看起来比较精明干练，两男人年纪比较轻，女人手上拿着本子笔，三人中以她为主导。
“小姑娘，我们是计生办的工作人员，请问左志远同志在家吗？”女人含笑问道。
左小慧闻言脑子里一道光闪过，隐晦地兴奋了起来。
忙热情的把几人迎了进去，又给几人倒好茶水。
才去楼上把擦窗户的左志远喊了下来。
“小姑娘，我们找你爸有点事，你先去忙自己的事去吧。”女人温和地开口。
这是要把自己支开，左小慧忙上楼回避，不过却轻手轻脚拿个小凳子坐在楼梯口的隐蔽处偷听。
“你好左志远同志，我是计生办主任，我姓张，这两位是我的同事。”张主任客气地打招呼。
“您好，张主任。”左志远莫名其妙地笑着寒暄。
“这次我们过来呢，是为了开展计生工作，请问你们夫妻二人有生三胎的打算么。”张主任神情严肃地打开记录本。
“没有啊，我有儿有女，我小儿子都快12岁了。”左志远诧异。
“你的基本情况我们了解，你们夫妻现在采用的是什么避孕措施？”张主任语调平缓地问道。
“那个......我们...不是，我没准备再要孩子。”左志远脸色爆红，语带结巴解释。
“左同志，处于生育期的夫妻，不符合计划生育条件的，必须要有有效的避孕措施，目前有几种措施，如女方上环或结扎，或者男方结扎。”张主任解释。
“我们真的没有打算再生孩子，如果要生三胎，我们早几年就生了，还会等到现在实行计划生育的时候超生，违反政策的事情我们不干。”左志远看着三人恳切的解释。
“对生育期夫妻采取有效避孕措施这是计划生育政策规定的，计划生育是我国基本国策之一，公民有义务遵守。和你个人的打算没有关系。我们相信左同志不会做出违法的事情来，相信左同志会大力支持我们的工作。”男工作人员解释。
“请问几位同志，你们现在想让我怎么办？”左志远恼火得很。
“左同志你不要激动，根据居委会递交的病历报告，你妻子李倩同志患有子宫肌瘤，现阶段李倩同志的身体不具备上环或结扎的条件，容易引起术后大出血，这样的身体情况也容易产后大出血。”
“我妻子身体有病？那......那我们就更不会要孩子呀？”
“左同志，怀孕后生产危险和能不能怀孕是两回事，这样你更要配合国家计生政策做好有效避孕措施，也是对你妻子负责”
“你们这是要让我去结扎？哪有男人结扎的？”左志远难以置信。
“为什么女人能结扎，男人就不行了，男人结扎并不影响自己的身体健康，而且还能有效避孕，还能保护好自己的妻人，特别是你妻子的情况，正是需要你表现的时候，既然你不想妻子再生孩子，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你妻子如果知道你为了保护她的身体不受伤害而去结扎，也肯定会感动欣慰，这很有助于你们夫妻关系和谐。”
“对身体真的没有影响吗？”左志远排斥纠结怀疑。
“当然没有影响，很小的一个手术，不用住院。”
“不会影响功能。”
“没有任何影响，这样吧，如果你不信任我们，那就跟我们走一趟，我让专业的医生给你解惑。”
左志远犹豫了一下，让几人出示了证件后，就和他们一道出去了。
左小慧大为吃惊，老爷子牛逼啊，很有人脉啊！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办成。
心情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