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黑云越聚越多，也越来越低。纵是穿着大氅，霜起也觉得寒意从缝隙里往衣服里钻，她悄无声息的运用灵力在周身走了一遭，才算是好受些。
银发男子不动声色的往上风口侧了侧身子。
木柴搭起的火堆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摇曳的火光中，霜起先开口了
“你是怎么从相柳变成防风邶的？”她一直都很好奇，防风邶与相柳本应该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他究竟是何时顶替了防风邶的身份的？
“不是我主动要变成防风邶，而是防风邶求我代替他。”
相柳翻动着架子上的烤鱼，声音低沉
“那时我因为一些事情逃到了极北冰封之地，我在那里碰见了奄奄一息的防风邶，他快死了，但临死前却放不下苦等他回家的母亲，他愿意把一身的灵血和灵力都给我，求我代他照顾母亲，难得能碰到一个心甘情愿让妖怪吃的神族，他提出来的条件亦不苛刻，我就同意了。“
原来事情的原委竟是这样，霜起点点头。
自愿和被迫的分别很大，一个神族若是被妖族吸食了血液，顶多是大补之物，如果是自愿献身，那么他献身的那人便会得到神族辛苦修炼的灵力，并且妖力大增，若果是她的话，只怕是答应的更快。
想到烈山涅禹所说的“邶至孝”，霜起叹了一口气
“我很难想象到你会顶着防风邶的身份在一个陌生的妇人床前尽孝，对她悉心照料。”
怪不得没人怀疑他的身份。
“那不是一个陌生的妇人，我确实把她当作了我的母亲，我生来无父无母，总是独自一人，是她，让我感受到了一丝温情，哪怕那份慈母之心是给防风邶的，我依然觉得值得，这份交易，是我占了便宜。”
霜起拢了拢围领
“那你后来也如约送走了防风邶的母亲，为什么还为难自己继续顶替他的身份？”
难道就不怕时间久了别人看出破绽？
相柳翻动木架的手一顿，嗤笑一声看向霜起
“我这可不是在顶替他的身份，我只是在做自己而已，你从哪里看出我为难了？”
他话音一落，霜起眉宇间顿时难掩惊讶
“你是说，你本来的性子就是防风邶这样的？”相柳才想点头，又听得她下一句
“所以你真的喜欢逛花街柳巷？招惹女子为你神魂颠倒？”
点头的动作硬生生被他刹住了。
霜起看出他投来的视线充满杀意连忙道歉
“抱歉抱歉，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瞪她干什么？明明查出来的资料显示他就是这样的，时常流连花丛夜不归宿，怎么她一指出来他还不乐意了？不是他自己说防风邶是他的本性吗？
“传言并不可信。就像你，旁人知道传闻中温柔端庄貌美的烈山大小姐私下会是这副模样吗？”相柳冷冷的吐出几个字。
“我什么模样？”霜起有些不服气，才要为自己分辩，然后就意识到自己与相柳幕天席地坐在火堆旁，她还对相柳烤的鱼满心期待。这么看上去，好像，确实，举止有些不雅，也确实与烈山大小姐的身份不符。
她生硬的转移话题
“烤了这么久，还没熟吗？你是不是不会？”
耳边又传来男子的嗤笑，霜起觉得自己的耳根子肯定红了，她不像相柳，脸皮一向厚。
骨节分明的手将稍大一些的鱼递到了她手里。鱼身被炙烤的很均匀，两面都是略带些焦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你不放些香料吗？”她看小夭每次都要撒上一些的。
相柳取下另一只烤鱼，闻言瞥了她一眼
“这又不是湖鲜，海里面的，自然不需要那些胡里花哨的东西。”
胡里花哨几个字他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霜起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嘲讽。默默的从鱼腹上撕下一小块，犹豫了一下放进了嘴里。
虽然他说的肯定，但同样都是鱼，是鱼就没有不腥的，她都做好了这鱼中看不中吃的心理准备了。
没想到一入口，细嫩鲜甜的鱼肉便让她眼前一亮，这鱼虽是烤的，但水份很足，肉质鲜美，口感顺滑中不失嚼劲，每嚼一口都能感受到鲜香之气在唇齿间四溢开来，她手下的动作迅速了几分。
坐在她身侧的男子，眼尾的余光一直在暗中关注她的变化，见她忍着烫意也要把鱼肉送进口中，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笑意。
相柳的手艺果然是不差的
就连霜起这平日里是不注重口腹之欲的人都将整整一条鱼吃完了，这鱼身上的鱼刺不多，吃完了只剩一副细长的骨架，两人将鱼骨丢进火堆里，引起了老高的焰苗。
灰沉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刚开始是一小片一小片的，后来逐渐变得大了起来，相柳将火堆用灵力扑灭，站起身。
“走吧，送你回去。”
霜起顺从的跟在他身后。
雪太大了，只这一会儿功夫，两人头发上都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霜起看着相柳覆盖着白雪的身影，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这种想法只浮出一瞬，便被她挥散了！
想什么呢？怕不是烤鱼吃坏了脑子，不然想不出来这样的诗句！
相柳的步子停住了，霜起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不留神就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呃。”
“怎么了？”
相柳回头，霜起后退一步，看到了他伸向自己的手。
两人已经到了海边
霜起迟疑着将自己的手放至他宽大的手掌中，两人缓缓在透明屏障的笼罩下再次步入海中。
临近那艘船停靠的地方时，相柳驱驰着屏障浮出水面。
“剩下的路你便自己走吧，他们已经在船上等着了。”
他松开了她的手，只轻轻抬手一挥，荡着微波的海面上就凭空出现了一条冰封的路，绵延向远处。
霜起踏上了冰面，很结实。
走了两步，她一回头，发现相柳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看上去竟有些孤寂。
她犹豫了一会又走了回来
“你要去哪里？”
“防风家族长辈召唤，我也不知道，但预计会去很久。”
“会有危险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霜起握紧了手心，心不自觉的又开始了猛烈的跳动，她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了一直贴身带着的回生簪，轻轻递了出去。
“这是我…我的长辈赠予我的回生簪，我一直贴身带着，它能拢聚灵力，于修行大有益处，我在这簪子上另刻制了一道传送阵法，如果……”
霜起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咬牙将后面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如果你真的遇到什么危险，就用灵力催动这道阵法，它会立刻将你传送到我身边，我…我就会救你！”
相柳低头看着她递过来的东西
她握着回生簪的手在轻轻颤动，不知是惧怕还是激动。
“为何？”为何要将这样珍贵的神器送予他呢？又为何愿意救他？
他未尽的话没有说出口，可霜起也知道。
她仰着白玉般的面庞，眼神有些闪躲
“就当…就当是你送我那柄剑的报答吧。”
相柳看着她轻颤的羽睫，看着她白皙的脸上逐渐浮起一抹红晕，竟有些想伸手去触碰。
霜起见他迟迟不接，以为他是不想，一时间有些羞恼。
情急之下抓起他垂在身侧的手，将簪子一把塞入他的手中，转身就提起灵力离开了。
白茫茫的海面上，她的身影越来越远，不多时就只能看见一个小小黑点了。
相柳握着被塞进手中的发簪，看着女子的背影，眼神里尽是汹涌的不知名的情绪。
他久久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