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的风雪之夜,过得极为漫长。
一路艰难前行的马车,终于在破晓之时完全跑出了风雪圈子,于一片密林中停了下来。所有人皆狼狈不堪,疲惫不已。也不在意寒风凛凛,横七竖八躺得到处都是。
马车不再颠簸,孙统领也是松了口气。谨慎地将打晕的知雨双手扣住,连同人质一起用磐石短链锁在了车壁特制的拉环上。这两人失去了中狮的看顾,剩下的路途,指不定会闹腾出什么花儿来!
“统领!有鹰鹫传信!”
车门“咚咚”响起,传来略带紧张的通禀声,孙以的眉头当即皱得死紧!只开一点窗户缝,伸手接入了一个拇指般大小的竹筒!
竹筒底部正中,有一点凸起的尖刺,必须特定之人以指尖血验证后,方能自动弹开盖子,否则便会自行炸毁。
此时,竹筒正常开启,一张小小的信笺展露在孙以面前。上书:禹已逃离,择隐蔽处藏好人质!今夜午时......
“啪!”纸条被愤怒地拍向车壁,顷刻间化作飞灰点点洒落。
孙以额角青筋暴起,一身戾气更是横扫四溢!推开车门,就往林子里冲去!
外面的守卫赶紧将门关上,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跟上前去。
不远处,一棵枝叶还没掉光的大树上,头戴帷帽的从禹为了隐蔽,与身前人贴地极近。从旋换了合体的玄衣劲服,白发高束,风姿飒爽。看得身后人心潮涌动,没忍住便悄悄搂住了她的腰肢。
“放开!”从旋本就不喜欢被人当做小女儿家对待,这种突如其来的暧昧举止,更是让她羞红了脸颊。
“嘘!”从禹不仅不放,反而还加重了几分力道。
“放开!我去看看孙以怎么回事!他的脸色不对!马车这般重要,他绝不该轻易抛下才对!”
“不用去!马车周边,除你我以外,并无其他隐患!他身为一军统领,失态之前不会不查到放任的地步!定是那头传来的消息,动摇了他的心绪!
他们此行的目的,仅是送出人质,还能有什么事?刚才的鹰鹫,是鬼族人用特殊法门驯养的猛禽,专门用来传递重要的消息。你想,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什么能比你、我更重要的?”
“现在这个节骨眼,‘我’被好好地锁在车上,那……就是你?他们送来的消息,难道与你有关?那他又动摇的什么?”从旋猜测着扭过头看他,但瞥见帷帽白纱的瞬间,又慌忙转了回来。
从禹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难免又过一阵苦涩。原本还想借机贫上几句新学的浑话,好拉近从旋与他之间的疏离。可事实摆在眼前,这丫头分明是不愿同这张陌生的面孔有过多的亲近。
“再给我些时间,一等回营,我便立即命人去寻竞原的下落。等换回脸后,我就带你回城……回家。”
“等等等!你又回避我的问题!究竟是谁主导的这场阴谋?那群鬼怪的手,如何能伸到拥有护城大阵的珥柠去?你最好给我坦白,一一讲解清楚!否则,你就带只鬼回城去吧!”
从旋怒了,不能大闹一场,本就让她极为窝火!现下压着极低的声音威胁完,就怎么都觉得不够!于是一把抓起腰间的手臂,狠狠就咬了一口!
“嘶……小狐狸的牙口,真是越发好了!我本也没想一直瞒着你的!”从禹无奈地按住她的脑门,想要抽手回来。可到头,却只不甘地捏住几缕莹亮如雪的额间白发,宠溺地在指尖轻轻摩挲。
从旋脸颊一热,当即松口,甩开他的胳膊,嘴硬道:“要说快说,从头说起!不许有半个字的谎言!”
从禹宠溺一笑,轻轻揉了揉深深的牙印,“嗯。这事得从那头的鬼域大军说起,他们除了正经的‘不瞑鬼军’,还有一支代代潜藏于鬼门交界处的鬼族遗部,对外称作‘拾骨者’。
五年前,这支鬼族遗部上任了一名新的将帅,名叫幽疏。听闻,是个极会做人的留生子。可近年来的行事作风,却处处都有小偷小摸的痕迹!”
“不瞑军的残兵败将里,居然还有可以生育的女子?”从旋有些惊讶,她实在对女子妊娠一事,颇感好奇!
“鬼族的女子并不娇柔!参军又有何不可?”
“哦!那你认为这个幽疏,就是主导这场阴谋的始作俑者?我还以为,会是我们其中的叛徒!”
“我来战场一事,统共也没几人知晓。想要排查叛徒,最简单不过。只是,能将我镇压的人,除了幽疏眼前这一系列的事件下来,让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脑子里的确有点东西。使的这招声东击西,也确实出彩!”
“哼!遭人暗算,还能惺惺相惜?城主年纪大了,指定得了什么大病!”从旋听得有些生气,抬脚就往身后人的鞋面踩去!
从禹微怔,在她的字里行间明确感受到了几分心疼之意!于是,赶紧赔上笑脸,哄道:“出彩归出彩,但他终究低估了我亲手带出来的赤隐军。所以,再想暗算我,恐怕还得多准备个五年十年。”
“你!不知死活!”火头直冲天灵盖,当即给从旋听不会了!这位仁兄一副期待别人来暗算的语气,算怎么个回事?病入膏肓了?那还要什么脸?干脆就地埋掉好了!
从禹看着身前人微颤的肩膀,发现自己确实逗得太过,赶紧清清嗓子,回归正题。
“虽然……一切还无法条分缕析,你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弄到这里来的,但他们费尽心机将我弄到殉濡山这个禁忌之地下镇压,根本目的可以确定是为了将远在珥柠城的你掳走!这恰恰说明,他们在运作一个更大的阴谋,而你,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阴谋?什么样的阴谋?他们抓住你后,对你说了什么?”
“呃......我并没见到幕后之人。那个地方,离鬼族遗部所在很远。对方并没留一任何可作挑起狼烟的证据!”
“所以,你所说的一切,都仅是你的猜想?呵!城主大人的分析,还真是丝丝入扣,头头是道!但我想问!我与那些鬼族遗部压根没打过任何照面!如何就让他们给惦记上了?
再者,你我同是紫魂,他们为何要东绑一个,西绑一个?绑个你还不够用吗?蛇鼠一窝的东西,又做劳什子见鬼的‘交易’?动机……总不会是图我新鲜,图我嫩吧?”
从禹额角一凸,呼吸一滞,满心的柔情顿时烟消云散!自家这暴躁丫头,从来就是根榆木!朽木!大概最适合劈了当柴火烧!
“军中暗哨曾有密报,不瞑军内部其实并非铁板一块!正如绑你一事,他们还要分做两头,立属条件。只是不知他们自称的‘怪物’,究竟是指什么!孙以这般失态,只怕与你说的‘交易’有关!
前有危机,后有威胁。这种情况下,换我是他们的将帅,定会放弃某些条件,只盼人质尽快脱手!毕竟,这事一旦暴露,或被‘敌方’察觉,后果,恐怕不是他们这群漂泊无依的‘拾骨者’所能承受的!
至于……他们图你什么……那车里的安排,你处理的极好。等你的替身被他们用上,我们此行的目的,或许就能清晰了!”
“哼!马后炮!”从旋轻哼一声,关键时刻,还不是得看她的安排!
虽然她的嘴硬确是事实,但同从禹之间久违的“阋墙之情”,却莫名让她的内心变得奇奇怪怪,时而一团柔软,时而满腔怨怼!纠结了片刻,她又问道,“‘拾骨者’到底是什么?”
隔着白纱,对着背影。这样寒冷的清早,身前人却没有丝毫寒意!言语里还火药味十足!这一刻,从禹有些后悔,深觉自己不该过早传给她“寒霜流影”。不然,此时,自己或许可以体贴地敞开外袍,将她揽入怀中,给她温暖,给她......
“问你话呢!怎么又跑神了?”从旋往后掐了他的腰身一把,可又冰又硬的触感,又让自己十分不适!
“......‘拾骨者’,其实是鬼域留在战场边缘的‘收尸人’。我们也有,但是称作‘堆牌者’。相对数以万计的兵众,‘拾骨者’与‘堆牌者’的人数极少,通常不会超过两百。
他们在休战时被允许存在,但不得做出任何本职以外,敌情相关的事情!否则,对家一经查出,便有权利抹除这些人的存在!”
“原来如此!但我们这边,怎么会有人甘愿冒险违逆天道,与对家的‘拾骨者’相勾结?天道威严,难道都不管的吗?”
从禹沉默,并不想继续这方面的问题。猜测,他当然有!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个只会左右从旋心绪的人!
“你又怎知,事情发生至此,就不是天道的意思?以师尊在嵩涯的地位,尚且介入不得我们与鬼域之间的争端,更何况,各人有各命,半点不由人!”
“什么意思?照你这话,咱们这些‘死了又没死’的命魂,就合该被鬼域遗留的这些‘拾骨者’当作日日肖想的口粮?你们居然还允许他们存在?莫不是觉得自家命魂,在每一场侵略战中死得不够多,索性便养一些恶虫来啃噬自己的脊梁骨?治病偏方吗?”
眼看暴躁的丫头又想抬脚撒气,从禹紧张地赶紧顺毛,“不是!你听我说!‘拾骨者’其实没你所想的那般可怕!他们是战役结束后,最终被留下来的伤残兵将。就算我们不杀,他们也绝对活不到两百年后的下一场战役!”
从旋闻言,当即冷静了下来,“现今,距离下一次的封印之战,仅剩八十余年。他们是因为日暮途穷,所以才要兵行险......”
“嘘!”
从禹突然伸手捂住身前人巴巴的小嘴,隔着她的肩膀遥遥指向前方密林。
只见,先前跑走的孙以,终于一脸丧气地回来。进入车厢前不知对一旁的车夫说了什么,而后,只见车夫一声吆喝,四周东倒西歪的护卫便迅速起身收拾行装。
片刻后,马鞭噼啪一阵,马匹嘶鸣,队伍再度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