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映心小潭的林院中,寒气骤然躁动,随即落下白鹿优雅的身影。
寝屋门开,来到榻边,从旋始终懒懒地贴着阿盐的脖颈,脸上只有淡漠的神情。
“城主大半夜不睡,可是闵瑞伺候的不好?人呢?”
从禹闷闷地侧头看去,见他面色晃白,有气无力,顿时担忧上心!
“你怎么了?”
“见鬼了,没睡好!哪个懂事的会在大半夜来扰人清梦?”
“你也知道大半夜了?莫非是想夜不归宿?”
从旋坐直身子,勾唇一笑,“城主这是躺在我的床上,还要管我的人?”
从禹脸颊一热,辩解不出半句话。
“看来没有什么大事,你继续睡吧!阿盐,我们去汤泉池。”
“阿旋!等等!”
白鹿转身又停下,榻上传来窸窣的声响。
从旋不耐地扭头看去,只见从禹勉强拖着无法动弹的右臂艰难坐起,正往怀中摸索着什么。
“躺着都不老实!阿盐,去将华枫林伺候的那些个全都叫来!还有瑞儿!大半夜不守着城主,跑哪儿去了!”说罢,当即滑下鹿背,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是!”白鹿一口应下,赶紧变小身子,撑着主人稳稳在床边坐好。之后,才向门外跑去叫人!
“你怎么回事?受伤了?”从禹一头冷汗,下意识看向阿盐。见它完好无损,心底更加疑惑!
从旋气得想笑,也不管他疼是不疼,按住肩膀就将人往枕头压去!
“我好得很!再动,就滚回你的华枫林!占了我床,还让我担惊受怕!第五从禹,你造作得很啊!”
“轻点!疼!”从禹半眯着眼睛,在怀里摸索半天的手,这才微微发颤地从怀里伸出来。
“什么东西?给我的?”
手心打开,一颗晶莹剔透,边染嫣红的小小玉髓散发着微微的寒气,勾住了从旋的全部心神!
“左手伸来。”
“嗯?你……要做什么?”
“我的天赋之力——寒霜流影!你不想要?”
从旋想想阿律在言福城主那里得到的空间之术,不禁疯狂心动!可见从禹面色苍白的病弱模样,又不太忍心。
“等你好了再给我,急什么!”
“阿融今日来过,魂兮堂在珥柠范围内探查到了鬼域秘术的迹象!我如今的伤势没法快速痊愈,只能以这种方式加强你自身的力量!”
“鬼域秘术?可有查探到施术的位置?”
“没有,只是一瞬便消失了!”
从旋心中了然,不由对久违的魂兮堂又起了浓厚的兴趣。
“你将左手给我。”明明对方的右手近在咫尺,就是固执地只要左手!
“不给!你先说说,没了这东西对你自身有什么影响!”
两人四目交汇,氛围逐渐有些异样。
“担心我?”从禹浮起一抹笑意,刚想调侃几句,就被一声“兄弟”堵了回来!
“兄弟!你得好好的,我的花楼才能好好的呀!我好不容易安排了打理生意的人,还没开始享受呢!”
“你!你!”
从旋要见他被一口大气闷住喘不上来,面色越来越青,赶紧识相地捂上嘴巴!
“左手!”一声暴喝直击耳膜,从禹几乎是用吼的!
“左手就左手……你不要命,我还拦得住不成……”从旋嘴里碎碎念着,不情不愿地伸手过去。
从禹再度坐起,以左手拉过他的左手,隔着被子放在自己腿上。这边强忍伤痛,捏住红玉髓,同时凝聚魂力成刀,迅速扎入手腕之中!
“嘶!”从旋吃痛,眼眸一眯,再睁开已没了红玉髓的踪影!
殷红的血液染上被褥,刚想收回左手看看,可脑袋一阵发晕,下一刻便软软栽倒在床榻外侧!
“昏迷也解不开你的变化之术,你这是将我防得很彻底啊!”从禹苦笑,小心拉过他的左手,将腕上的伤口对准自己嘴巴,轻轻覆上。
丝丝寒流自他唇角溢出,微甜的血液咽入喉中。
不消片刻,从旋的额心凝出一点青印,可从禹却面色大变,不敢置信地注视着身旁之人!
他体内,因毒伤而阻塞的魂力,忽然涌动起来!右臂一阵麻痒,竟渐渐恢复了知觉!一切变化,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从旋的魂力有异!且是自己猜测不到的秘密!
半刻之后,从旋额心的青印淡去,左腕的伤口消失,却留下了一圈细细泛红的玉髓纹印。
同时,从禹自如地举起右臂,抡了几圈,竟毫无不适,已经奇迹般地痊愈了!
“阿旋!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情?”
屋门突然在此时打开,闵瑞怀抱小白鹿飞快跑进内屋。放下阿盐,还没来得及向城主见礼,就先查看起了少主的情况!
阿盐害怕地缩进窝里,左蹄子缠绕着厚厚的药纱。
“城主!少主这是怎么了?瑞儿立刻命人去请钟离先生!”
从禹见她想要将人抱走,下意识拽住从旋的左手,“不必!阿旋只是受了本座的天赋,尚需时间转化。今夜,他与本座同眠!”
“这……不合适吧?”闵瑞很是为难,深知少主若是醒着,万万不会同意这样!可自己的身份摆着,又无法违抗城主的命令!
两厢为难,别无他法!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小鹿儿身上!
“你有意见?”从禹话音一冷,坐起就将从旋拉入自己怀中。
“城主!少主不喜欢这样!醒来若是知道,恐怕会怪您的!”两个主子一起摆在眼前,闵瑞不敢得罪大的,更不敢不管小的!
“哼!这城主府自从改了少主当家,本座就管不得了?”
“城主赎罪!属下只是担心您的身子,少主的脾气您知道,一闹起来,恐怕……”
“行了,本座不会对他如何!外加的天赋,得到原本魂力的滋养,能让他受益无穷!懂了吗?”
从禹将人好好地放下,盖上锦被,眼里极尽温柔。
“是属下不知内情,无礼僭越了!这就退到门外守着!”闵瑞难得听他开口解释,这才放下心来。
可退下前,轻轻踢了踢小鹿儿的右腿,企图让它守好少主。岂知阿盐从进门时起,就紧张地缩成一团,整个埋进窝里,犹如装死一般!
闵瑞别无他法,只能默默退出屋外。
这会儿功夫,从禹只觉得自己从内到外,包括凝结“寒霜流影”的亏空,都已恢复了十成有十!
再次握住从旋的左腕,魂力一探,又生惊疑!
先前,居然没有发现他体内的魂力几乎耗尽!原来,刚进门时的异样,是因此所致!
“阿盐,他究竟出去做什么了?为何身体虚弱成这样!”
冰冷的声音砸下,小鹿儿浑身一颤,可怜兮兮地半抬起头,“我不知道……找到主人的时候,已经这样了!”
“哪里找到的?和谁在一起?”
“花阁啊……”
问题只答一半,还有什么猜不出来!当即气得从禹拳头紧握!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僵直着脊背,侧躺在从旋身边,直勾勾地看着近在迟尺,惹人遐想的侧颜。
“不知者无畏,知之者无情……那又如何!我总有办法的,总会有的!”
宽厚的右手,紧紧扣住纤白的左手。丝丝寒雾于指缝中流露,相贴的掌心却是温温热热的。
次日天明,从旋悠悠转醒,睁眼看见熟悉的屋子,当场吓得惊坐而起!
被褥上还落着点点血渍,本该乖乖躺着的人,却不见踪影!
“瑞儿!阿盐!”
屋里安安静静,好一会儿才响起闵瑞推门的声音。
“少主!您终于醒了!”
“城主人呢?”
“城主?他早早便起身去前衙了。”
“还去前衙?他不要命了?”
“少主别急!钟离先生卯时前来过,检查了城主的伤势,发现居然奇迹般痊愈了!”
“痊愈?”从旋十分疑惑,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看着窗外的天色大亮,下意识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闵瑞跪坐在床榻边缘,轻轻拉起少主的左手观察,“辰时已过。城主已着八龄去学塾告假。您今日就在府里歇着,明日初十又是休沐,两日时间可够恢复身体啊?”
“昨夜发生了什么?”顺着瑞儿的目光,从旋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腕镶嵌着一圈极美的红白玉髓纹印!丝毫不比右手的金龙纹印要差!可惜体内魂力空空,无法激发试试效果。
“这个是城主昨晚为您刻下的,其他,瑞儿并不知情。屋里只有阿盐陪着,但阿盐似乎很怕城主……”
怕到莫名受了外伤,还不许自己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少主!后面这话,她只敢在心里嘀咕!
“你先伺候梳洗吧,待阿盐回来,我得出门一趟。”
“是!”
午后时分,阿盐从城南回来,左蹄带伤,对主人解释是早间练武所致。
从旋没有怀疑,只是心疼小鹿儿的伤势,便着八龄堂而皇之地唤来天禄狮兽,充当自己的坐骑。
飞狮罗奇速度极快,从旋直接落在虎贲的院子里,恰好遇到漆黑的红眸黑马正悠哉悠哉地口嚼干草。
罗奇迫于它的威压,寸步不敢靠近。只远远躲在屋檐后头,脑袋都不敢露出半个。
“前辈,有段时日不见,近来可还好啊?”
从旋随意地坐到虎贲身边,抽出一根嫩草放到嘴里嚼着。
“哼!老子用心教崽,可它却三天两头被人糟蹋!你管这叫好吗?”
“什么糟蹋?有人欺负他?谁?本少立刻弄死他!”
虎贲斜了从旋一眼,见他满眼的怒意喷薄,不似作假。再想想早前已经答应了自家小徒儿保守秘密,此刻只能随意扯开话题。
“没谁!我每日都会给他找人陪练,他技不如人,自然得受些苦头!你来找老子做什么?有屁快放!”
从旋沉默片刻,凑到硕大的马耳旁边轻声问道:“听说,下冥界有种叫做真魅的鬼怪,前辈可有听说?”
黑马血红的眼眸微眯,前后将身旁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
“学塾没有上完,那边的详情绝不可能泄露!是谁告诉你‘真魅’这种东西的?”
“是……梦见的!”
从旋虽有犹豫,却发自本心地信任这位前辈。只有它,不对自己抱有任何企图!更不会感情用事,胡乱做些抉择!
“你梦见了真魅?”虎贲嘴里的干草根根掉落,惊讶地不知所谓!
“不是梦见!而是被入梦了!就在昨夜……”
“魅鬼入梦这种事情闻所未闻!你确定自己不是做的幻梦?”
“我确定!她在梦中有意对我出手,我奋力反抗,虽然保下了自己,却也耗尽了魂力!
今日过来,就是想问前辈,真魅有什么弱点?万一下回再来,我也好自卫不是?”说完,从旋讨好地摆出一大篮黄橙橙的烈阳干花,顿时馋得虎贲眼冒精光,口水直流!
“这!这东西你哪儿弄来的!”
从旋勾唇一笑,把篮子往它面前推了推。
“从极度危险的禁区,得到这么多烈阳花,实在费了我不少心思!这东西是东荒独有的花种,不仅灵气十足,更适合活灵延年滋补!晒干后,虽然灵气流失大半,却也消解了过重的阳气!前辈大可安心服用!”
“你……你别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开口!做个梦罢了,又不是真的见鬼!你……你该去找你家那位小城主才对!”
长长的口水拉丝挂下,那双血红的眼眸,几乎都要粘在篮子里了!
“我当然知道该问城主,可也有不能问他的问题,只有你才能为我解惑!”
从旋拿起一朵干花,闻着没什么香气,便塞到嘴里咀嚼起来。没成想竟意外地脆甜可口,不禁又拿起两朵。
这花看着满满一篮子,实际还不够虎贲一口塞牙的!当它看着从旋惊讶于干花的滋味,作势就要自己吃光,当场就绷不住了!抬起前蹄,就将篮子勾了过来!
“好好的,说话就说话!做个人不好?作甚与马抢食!”
从旋嘿嘿一笑,咽下最后一口,只觉得体内温热,格外舒服!干涸的源力,竟也蠢蠢欲动着滋生了起来!此刻,他才猜到,自己也能以活物的方式保养自身!
“前辈既然不愿透露鬼域之事,那可否告知您格外重视我这条金铭线的原因?”
细长的紫鳞白龙下身延长,自衣袖内游弋而出,停在从旋肩头亲昵地蹭着。
那对与主人别无二致的小小龙瞳,漆黑中竖着一道渗人的尖利!幸好小到微不可查,若是哪日能放大身形,恐怕得吓坏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