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翠坊,是珥柠城东最热闹的乐器街坊。前后开了数十家规模不等的乐器商铺。
连看好几家后,从旋最终在一间名为“阮乡”的琴铺里停留了下来。
铺子里进出的大多都为女客,乍一见四名出挑的男子流连,个个都红着小脸争相张望!
掌柜见其中明显为主的白发青俊,在两把极品阮琴前来回比较,赶紧上前为他取下其中一把。
“客官好眼力!此琴名为‘夕雾’,乃是冀云大师的遗世之作!全嵩崖统共不出一手之数咯!凡是出了我这铺子的,入得人手,皆是传世之琴呐!”
“冀云大师?真有这么厉害吗?”阿律听着掌柜在旋儿面前吹嘘别的男人,哪怕是已经不在了的男人,心里仍然不太高兴!
“嘿嘿,这位客官想必是新来的吧!冀云大师的厉害,那是妙不可言呀!等各位试过这把琴,便能知晓了!”
从旋的好奇心被挑起,兴致勃勃地抬手指向另几把琴,“除了掌柜手中这把厉害的‘夕雾’,本少还要那把阮琴,以及那两把月琴,有劳一同取下给本少试试音色。”
“好嘞!客官请上二楼试音阁,小店马上便差人将四把琴送上去!”掌柜见人选的皆是最贵的琴,当即就笑开了花!
从旋微微颔首,抬步迈向二楼。
“师兄原来还会这种样式的琴?看起来有些难度,不太好学吧?”阿律笑盈盈地跟着,满眼皆是身前人。
“用这种琴的男子确实不多,师弟可以考虑放弃。”从旋向后腻了一眼,打趣着说道。
“哼!分明是师兄想要躲懒,怕我笨,教起来麻烦!”
“哈,那就让八龄与排风同你一起来学,有了对比,才知道笨与不笨!”
一前一后的两名侍卫无辜被点,当场就想原地消失!让他们这种大老粗抚琴?简直要命!
试想,四个男子坐成排,一人怀里一把琴,还都是女子喜欢的款式!实在让人浑身起皮!
阿律不以为然,眼里只有跃跃欲试的兴奋!“只要师兄肯教,就算让我与他们跳舞都行!”
更过分的主意一出,两侍卫浑身都麻了!不约而同,默默与两位主子拉开更远的距离!
二楼试音阁,不仅墙厚门厚,阁内四周还贴满了绒棉榈线制成的板材!隔音之好,门一关,外头连一丁点声响都听不到!
两位贵客才刚坐下,店里的小伙计,就先后送来了点中的四把琴。
“客官眼力真好!这四把可是本店最好的琴呢!小的去门外候着,请几位慢慢品鉴。”
八龄与排风一起守在门外,不敢贸然进去!只敢发怂地透过大开的屋门,小心观察着屋内动静。
从旋抱过那把冀云大师的遗作,仔细观看。这是一把红头白面的长颈阮琴,材质做工考究,只看细节的精致程度,足以配上“传世”二字!只轻轻扫了一弦,就听得人心旷神怡。
“如夕阳之柔美,如云雾般畅滑!确实好琴!”
阿律接过这把好琴,学他的样子潇洒一扫,可乌糟的杂音乍响,顿时惊得人汗毛直竖!
“呃,小八岁,你们赶紧进来,快将门给关了!”
无端受到“音波攻击”的两名侍卫,最终还是逃不过身受磋磨的命运,不情不愿地进门,关好!心中默默祈求两位主子别打什么奇怪的主意!
从旋很有耐心地手把手教导阿律,“你持琴的手势不对,咱们再试一把。”
第二把,黑底褐面的短颈阮琴。
从旋抱入怀中,稍稍凝思了片刻,才起势拨响。
“短颈阮琴的音色较重,我弹一曲试试,师弟莫要听得太走心哦!”
阿律疑惑,看他的眼神带有几分暗示,这是要他别听的意思吗?
低亢的曲调,如海水涨潮般规律,并不汹涌,更不激烈!外行人除了觉得好听,幽静,根本听不出别的门道。
可听着听着,门边的两名侍卫,竟齐齐闭眼,陷入了某种玄妙的沉寂之中!
一曲弹毕,从旋勾唇一笑,心底很是自豪!哪怕不用体内的力量,自己也能让普通玄魂在毫无警惕的情况下,完全失去意识!
“宝贝,再犯迷糊,我可就亲你咯!”
阿律从一阵恍惚里猛然回神,见从旋正坏笑着贴脸过来,赶紧把他按入怀里。迅速转头,警惕地望向门边两人。
“没事,他们被琴音迷惑了,不受刺激,醒不过来!”
“只是弹弹琴,就能迷惑人?旋儿这么厉害!我要学!”
“哈!想学到这个程度,可不容易哦!我凭的是天赋,大概当不好先生。对了,你刚才转头看他们的眼神好凶!想做什么?”
阿律有些心虚地回答,“你突然贴过来,我总不能推开么……要被他们看见了,就只能采取些手段,使他们忘记这事。”
“告诉我,什么手段,能让你用了安心?”
“还能用什么……你都已经解决了。”
眼见宝贝露出羞涩的神情,从旋搭上他的肩膀,左看右看,笑着打趣,“我的宝贝,除了冷脸,笑脸,哭脸,还有什么样子是我没见过的?比如,使坏什么的?”
阿律听着自己被调侃,眼底瞬间泛起诱惑之色,以指腹摩挲从旋的唇瓣,柔声勾道:“使坏算什么?你的男人,你最该见的样子是在屋里,在榻上,光着……唔!”
话没说完,就被重重堵了回来,差点没将阿律扑倒在地,气得他面色成片绯红!
“你又用男子身占我便宜!”
“小妖精,随时随地都在勾引我!怎么,男子身就不是我了?男子身,你就不要了?”
从旋笑得有些恶劣,淡定地从他腿上起来,继续抱起第三把月琴,却不急着拨响。
“不!你化成灰都只能是我的!”
“好好好!连灰都是你的!明晚,你的院子里不能有人走动。十一不行,排风更不行,包括周围潜藏的四名隐卫,你可有办法解决?”
阿律同样抱过最后一把月琴,气鼓鼓地回答,“我有一种毒药,可以致幻!用的恰到好处,便能让人沉浸在睡梦之中,还以为自己正清醒着。只是,同一人身中此毒,不可超过三次,且每次只能维持三个时辰。”
从旋挑眉,这家伙居然还有这般手段!
“才三个时辰……那只能赶一赶了。宝贝,你制的毒,最厉害的能不能毒翻城主啊?”
阿律失笑,不太明白旋儿这话的用意。
“没有试过,也不想去试!毒城主做什么?让我们赶紧上位,每天每天忙于城务,逐渐疏离,最后劳燕分飞吗?”
“嗯,你说的有理!那些城主有用,还是好好地摆着干活吧!”
阿律一阵无语,还是将疑惑问了出来,“旋儿为何想毒城主?是不是第五从禹对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没有,只是好奇我的宝贝有多厉害!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开场魔音乱斗,唤醒两条瞌睡虫吧!”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以魂力闭塞了听觉。
最后,两名侍卫头昏脑胀地摔出试音阁,颤抖着双手,让小厮请掌柜上来结账。四把琴,他们都要了!
是夜,月色撩人。
从旋身着单薄的里衣,随便披了件白袍,散了发冠,便慵懒地与阿盐坐在院中赏月。
不远处,被少主点来考教的阿葛丽,正独自在树下翩翩起舞。目光游走,有意无意,总会落到那抹莹白泛光的身影上,总觉得下一刻,那人就会化作清风,消散而去。
闵瑞自屋内出来,取了一件新做的玄色篷衣,仔细给少主披上。难怪他总吩咐多做深色的衣衫,外貌大变的少主,只是穿着浅色,静静坐着,就宛如不是此间人一般!
“少主,今夜可要顺便考教属下与闵瑞?”
八龄恭恭敬敬递上一根树枝,心里满含期待。少主在武学一道,实在天赋异禀!经他点拨过后,自己总能突飞猛进!
“今夜月色甚好,阿葛丽那舞姿却生硬地扫兴!小八岁,使套漂亮的剑法出来赏赏。”从旋懒散地撑着下巴,盖下手中的书籍。长睫忽闪,漆黑的眸中好似盈满了动人的星河。
“是!”八龄先将树枝放到少主面前的石桌上,右手再往腰间佩剑一摸。
带起寒光的利刃,毫不犹豫地出鞘。剑花翻飞,一阵闪转腾挪。就连阿盐都仰起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
忽然,从旋转头看向院外,唇角一勾,朗声说道:“城主大驾光临,何不过来一同赏月?”
一剑一舞者当即停下,齐齐站到少主身后恭迎城主。
海棠林边,晃出一道身影。直至走近,四人一鹿才看清他冷峻的面目。
“你今夜的兴致不错。”从禹毫不客气地坐下,从旋却支开瑞儿,让她回屋备茶。
“我今日买了把琴,还没正经弹过,你要不要听听?”
“听。”
此刻的从旋,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周身白光朦胧,圣洁如月光之灵,看得从禹久久挪不开眼。他们之间,真的很少能像现在这般相处。
这种过于和谐的感觉,让从禹既沉迷,又飘忽!两千多年的世故,让他深刻地明白,有些东西只可远观,一经得到,就会贪恋更多!所以,一直以来他对从旋才会生出既渴望,又疏远的矛盾心思。
而从旋,自始至终都没在意过从禹的任何变化。譬如现在,连他直勾勾的眼神,都不曾注意到半分!
这可苦了明明白白,看得真真切切的八龄与阿葛丽!相比之下,八龄跟着少主久了,多少有点发现。
但难得见到两位主人融洽相处的阿葛丽就不同了!少主并未与她交心,至今为止,她仅知晓少主院里还养着个不常出现的“少甯公子”。
而那位言福少主,不仅对自家少主虎视眈眈,还可能同时觊觎着“少甯公子”!现在再看,连这位城主大人似乎也对少主……
在场之人,无不沉浸在自己的想入非非中。
唯有从旋本心明澈,优雅取出红底白面的精致阮琴,稳稳摆在腿上,搭在身前。
“光有琴音还不够,我弹一曲‘梦转幽帘’,阿葛丽继续练舞。至于小八岁嘛,阿盐,你来与他过过招。”
两人一鹿皆不情愿,奈何城主在场,威压沉重,谁也不敢开口拒绝!
琴音拨响,悠扬婉转,如歌喉空灵的少女在朦胧梦境中苏醒,寻觅情人,低声吟唱。
阿葛丽仔细聆听,好一阵子,才找到些许感觉,特意挑选边边上的位置,尽量躲着现眼。
八龄其实是不敢对小鹿儿动手的,虽然知道它有厉害的师傅教导,但“小主人”的身份,名副其实!万一伤到它一星半点,都不是自己能承受的!
阿盐也是犯懒,白日里饱经老黑马的磋磨,入夜就不太想动弹。可主人有命,不得不从。想来想去,只能强行给自己找些生气的理由,比如,八龄与闵瑞曾经想把它宰了炖汤!
城主在场,不能说话。小鹿脑袋左右歪了歪,打个响鼻算作示警。不等小八岁反应,撒开蹄子,就一脑袋撞了过去!
八龄机敏,飞退躲避。
曲调由低走高,琴音全面控场!从旋的星眸流转,愈加亢奋!
从禹手指摩挲着茶盏,任凭那两人一鹿多么卖力,他的视线始终只落在琴师一人身上。
一曲弹罢,阿葛丽顿时泄了劲儿。
八龄更惨!那一刻,正好被小鹿儿一头狠狠顶到了院墙之上!
“哼!”
阿盐后退两步,仰起脑袋,骄傲地冲着落败者略略吐舌!叫你当初想拿刀吓唬我!
八龄滑落倒地,满脸不敢置信!可现实摆在眼前,又让他不能不信!
“怎么……可能!我在鉴行司行走数年,居然会在拳脚上输给一头鹿!”
不可能的!即使段位不同,活灵实质的源力,也能完全碾压死灵的魂力!一定是这样!
阿盐看他不肯服输,强烈的胜负欲压倒理智,当即就将源力凝于四蹄,电光火石间,再冲八龄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