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楼,一行人刚下狼车,便被掌柜热情地迎上了二楼。
普通酒肆茶馆,二层包间都会围着一楼大堂临窗而设,不靠窗子的空间,便会当做库房。
从旋几人被带到走廊尽头,不临窗的右侧居然也有一间屋室,挂名“江上阁”。看房门样式,竟与对面的常规包间毫无二致。
“三位贵客,请先到这边的思蜀阁用膳。我家楼主,特请少甯公子一叙。”掌柜堆着皱巴巴的笑容,推开左侧房门。
三人早在车里已受从旋交代,乖乖进门吃饭便好。十一与垭兰很是干脆地进了左侧雅间。阿律气头未过,不仅不听安排,更是杵在原地,双臂环抱,固执地不肯进屋。
从旋见他执拗,不敢火上浇油,只能由着惯着。
“八龄,你在外面守着,排风栓好车也该回了。我同言福少主一块儿见见这位神秘的楼主。”
八龄紧皱眉头,不顾身份,拽住自家少主的胳膊刚想开口,却被面色阴沉的言福少主呵斥“放肆!”,重重一把推出老远!
“咳,宝……阿律,无妨的!你先等等!八龄,进来!”从旋既尴尬又无奈。转身推开对屋的房门,责令不规矩的下属跟来听训!
掌柜同样尴尬,打着圆场的哈哈,奉承公子睿智,自己都没说去哪儿,就能猜到是这处雅间。还请几位稍加等候,他立刻去请楼主过来。
阁门一关,只见里头三面环墙,一面出入,是正常食客都不会喜欢的格局,但从旋却很是满意。
雅致的中厅,摆着一桌精致的菜肴,远远一看就知色香俱全!
刚一转头,八龄不等问责,扑通跪下,痛心疾首地劝他,“少主!您怎可与言福少主过往这般亲密!今日与齐楼主私谈,本就是您的大事!您忘了稍后要听的密报有多重要?他可是池雍城人!”
从旋轻笑,不甚在意地反问,“本少怎会不知这些?阿律在旁,需要反复思量,左右为难的人,是齐子豫才对!
八龄,本少看中的人,若是分不清主次,看不懂场合,管不住嘴巴,做不到圆滑。那要他何用?
我们五人,自踏入戴楼那一刻起,齐子豫就该做好了全副应对!否则,就不是我们等他,而是他等我们,明白吗?”
八龄思索一阵,好像是这个道理。再看少主成竹在胸,总算安下心来。
“明白了!是属下鲁莽冲动,还请少主责罚!”
从旋拍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明白就好!我也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不会做出对珥柠不利的事情!去吧,你到外面,守好我们的秘密!”
“是!”八龄起身,迅速退往屋外。交换言福少主进屋时,突然觉得忘了什么!
房门再关,从旋沏好一盏香茗,腰间就缠上了一双又牢又紧的手臂。
“你居然把我晾在外面,带其他男人进了屋子!”
耳边的声音如泣如诉,从旋仰头打量,一度怀疑身后是个高大的小小女子,不然怎么这般……娇矜?
“看什么看!你敢不承认?”阿律把脸埋进白发丛中,不肯给他再看。
“承认什么?这屋里,不只有我一个男子吗?”从旋轻笑着解开他的手臂,将人按到自己腿上横坐。挑起美人的下巴,就想一亲芳泽。
“我不搞断袖!你……与他在屋子里说了什么?”美人气恼着侧脸避开,字里行间打翻了好大一缸陈年老醋。
从旋失笑,还是在他脸上印了一吻。
“区区近卫,敢对主人的决策心存疑议,理应受到私下的训斥!”
清香的茶汤,喂到嘴边,阿律别扭着张口饮下,早已没了脾气,“我……平日不是这样的,你知道。”
“嗯!我的宝贝思绪缜密,睿智过人。平日里,对待旁人很是冷傲,唯独对我千依百顺!千娇百媚!”
两人含情脉脉地越贴越近,就在相互抵挡不住的关键,房门不合时宜地响了!
“公子,齐楼主到。”
门外传来八龄的禀报声,屋内暧昧的氛围顿时熄灭,只好相互整理着各自端坐,再由从旋应声请人。
“进。”
齐子豫近前行礼,姿态比上回放低了许多,“齐某拜见少甯君,拜见池雍少城主!”
“齐楼主不必客气,请坐。”从旋浅笑着招呼,外人看不见的腿上,却多出了一只紧捏腿肉的手!
“是!”齐子豫入席之前,招来门边怀抱酒坛的小厮,接到桌前摆好,继续说辞。“听闻吾城少主很是喜爱风华楼的美酒‘引秋’。我戴楼,也有一种独特的药酒,特意借此拜见的机会,呈给二位贵客品尝!还望有幸能敬献于少主,以表下民爱戴之心!”
酒液潺潺入盏,屋里顿时萦绕一阵人参、茯苓等药物的芳香。
“能与引秋比肩的药酒?那本少可得好好尝尝!”从旋接过齐子豫亲手斟好的酒盏,却先递给了阿律。
“此酒名曰‘鼎南’。闻起来虽是普通的八珍酒,效用也是以养气补血为主,但经过我楼中酒师多年钻研,特意添加了适量南芦参,已达到补肾壮……”
“咳咳咳……”
齐子豫还没说完,就被少甯君的一阵猛咳生生打断。误以为他不胜酒力,赶紧递去一盏清茶。
从旋接过,以茶水冲去口中淡甜的药酒,心里一阵无语。
“这酒不错,我很喜欢。甯儿可愿意做个人情,把这坛酒赠予本少?”阿律一口干掉,只觉得回味无穷!
“呵,言福少主喜欢,自是戴楼的荣幸。以后还要,就尽管差人来买。”
整壶酒都推到阿律面前,从旋正经看向齐子豫吩咐,“改日,少主会亲临戴楼。均雅与一堂那边,本少回去安排安排,定个时间让他们去浮水花阁献艺。此前,齐楼主务必做好相关预备。”
“是!浮水花阁定当好好预备!”齐子豫深行一礼,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少主的考量。
“嗯,那就这样吧。楼主的心意,本少已经收到。这便与言福少主去对面用膳了。”
“二位请!对了,此酒当真甚好,可要往对面也送上一些?”
从旋刚站起身,闻言又见他满脸暗示,只觉得心气有些不顺!这齐大东家,果然是开惯了艳楼的!
“此等好酒,本少要自己收着。对面有师妹在场,上点适合小娘子饮用的酒!”阿律大手一挥,连坛带壶全部收了个干净!
“是!齐某考虑不周,这就着人安排!请!”齐子豫主动引路开门,待两位贵客进入思蜀阁后,才满脸思索地离去。
八龄还是不放心,向排风递去一个眼神,悄悄跟上了齐子豫的脚步。
傍晚,狼车归府。
四人各自散回院后,计于晨来到了映心小潭的寝屋门前。
这个时辰,闵瑞没回来,阿盐也没回来。外头的八龄,自然不好拦他。
于是乎,刚要入定修炼的从旋便听到了这样的要求:
“少主,城主近期公务繁重,连日疲乏,可否让他到汤泉池里泡泡,缓解一二?”
“连日疲乏?我们伟大的城主,哪一日不是公务繁重的?怎就偏偏今日需要泡汤?”
冷漠的问话从屋里传出,拒绝之意很是明显。计于晨并不气馁,继续卖惨。
“少主有所不知!近期,城郊四处不甚太平。城主每日亲自巡视,恨不得变出罗奇的四条腿来,当真是无比辛苦的!”
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从旋的兴趣。
“城郊能有什么不太平?”
“这……属下不好说,毕竟还未定案。”
“哼!照你这番说辞,拒绝还显得我小气!不就是泡个池子么,可以,但是不许在我前头泡!”
计于晨大喜,一口应下,扭头就跑,生怕少主反悔。
是夜,子时将近。
一脸倦意的从禹,踏进映心小潭。站在海棠林边远远望了寝屋许久,才转身步入林荫深处。
微光点点的汤泉竹屋,自从迎来新主之后,就拥有了海棠花香。
从禹身陷其中,稍稍有些出神。宽去衣袍,整个人滑入温暖的汤池水里,好一会儿才冒出头来。
“我的池子,城主泡得可舒服啊?”
耳边突然响起从旋调侃的声音,从禹眼瞳微缩,却镇定自若。虽然心惊背后来人的无声无息,让自己毫无察觉。但他来了,终于肯见自己了。
“嗯。多谢少城主赐汤泉沐浴。”
“真没想到,几日不见,城主大人都会说个‘谢’字了?”
“只要你想听,我还能说些别的。”从禹的话音带些暧昧,听得从旋很不适应。
“那你说说城郊的案子。”
“还没立案,称不上案子。”
“嘁!不说我走。”
从旋说走就走,不料刚转身就被抓住了脚踝。
“别走,我说。”从禹被自己先于思考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放开,背对池边。脸到脖子,瞬间红了大片!幸好夜半烛黄,看不出来。
“你说你,能好好说话,一开始就好好说么!每次都这样,非要噎着气人,最后还怪我的脾气不好!”
从旋嫌弃地坐到池边,本就光着脚踝,被他用力一抓,留下五道清晰的红痕,看着碍眼索性就泡进汤泉水中。
从禹余光一瞥,看见一旁光洁的双腿,脸上不禁又热了几分。
“我说过的话,有哪句是错的吗?为何总会惹你生气?”
这么一问,从旋又噎住了!仔细想想,他真的很有本事!每句话说的都没毛病,却让人感觉都是毛病!这要解释不出个所以然,结局就是感觉不好的人,自己爱胡思乱想!
“让你问这些了吗?说正经事!”不受控制的怒意,直冲临界点,气得从旋抬脚踢起水花,就往对方脸上甩去!
堂堂一城之主,居然被洗脚水盖了一脸!这怎么能忍?当即转身就向罪大恶极之人扑去!
“哎!你!你别过来!”从旋没料到他变脸速度如此之快,刚要起身逃跑,就被抓住了衣袍后摆!
“哗啦”一声,后仰入池,砸出水花无数!
一会儿过去,被烛光照到昏黄的池面,始终没有浮出落水之人。
从禹慌了,赶紧潜入水底四处找人。岂料身后瞬间罩来一道阴影,他只觉得腰间一紧一松,下意识一摸,衬裤没了!
“哗啦啦……”
两人相继冒出水面,从旋得意洋洋地挥着手中的贴身之物。从禹的脸,则气到一阵红一阵黑!
“来啊,继续玩啊!”
“还给我!”
“哼,还给你,然后让你追着我继续打?大半夜的,你不累,我还嫌累呢!不然这样,你我保持这个距离,你正经把话说完,我正经留下衬裤。咱们便井水不犯河水,怎样?”
“幼稚!”从禹气得不轻,又拿他没有法子。只好默认他的提议。
“你不幼稚,快点说!”从旋挪到池边,撑着身子坐了上去。还把他的衬裤搭在脚上,一下一下撩着水玩。
“城郊……四天前出现了鬼域的匕首!虽然目前没有排查到伤亡情况,但附近到处都是用那种匕首打斗留下的痕迹!
当时,北城门有名猎户找到鉴行司,说在城外见到一伙黑衣人围攻一男一女。待司行卫赶到,早已没了那伙人的踪迹。
之后,每日都会有人以同样的描述报案,可始终搜寻不到对象!照此分析,那被追杀的一男一女,一直在围着珥柠城躲藏逃窜,偏偏就不进城!”
从旋听得眉头直皱,脱口问道:“这些人不会是一伙的,故意演戏骗你出去遛弯吧?”
从禹嗤笑,小丫头的心思就是单纯!
“谁会闲来无事,成天拿着鬼域的凶器骗一城之主出去遛弯?动机呢?”
“动机……或许是灯下黑呢?再或许是有人觉得你年纪大了,成天在前衙坐着,怕你腿脚不好!我猜,是你哪位红颜知己干的,比如,言福城主。”
从旋笑得玩味,心里暗暗计划着,明天也出去转转。鬼域的东西,见一见,不亏!
“你……”从禹强忍扑过去揍人的冲动!全嵩崖,也就他一个嘴贫的,敢这样对自己口无遮拦!
眼见城主又要动怒,从旋赶忙正经下来,转移话题。
“再问你个事儿,风华楼的相与阁里有张五弦琴。听说是你其中一位红颜知己的遗物?”
从禹思索了一阵,完全没有印象,“五弦琴?什么样的?”
“呵,我就多余问!”从旋左手一挥,将琴摆到池边。
从禹走近,仔细观察一阵,终于想起了这东西的来历!
“这张琴,单名一个‘有’字。既然到了你手里,你便收到玉戒的角落去,永远不要弹奏,也别让它现世!因为,这是鬼域遗民留下的东西!”
“鬼域的东西?”从旋震惊,这般不起眼的一张琴,居然有这样的来历!
“其他的,你没必要知道。问了,我也不会说。”
“嘁!不说就不说,我有多稀罕似的!哈啊!好困!城主慢慢泡吧,本少告退咯!”
说话间,从旋右脚奋力一踢,准确无误地将湿漉漉的衬裤,高高甩上了头顶横梁!
水珠滴滴答答,从禹的脸更是黑得吓人!抬头低头间,犯人早已溜之大吉!
“小东西!这算消气了吧?终于不用再熬着躲着了。”黑脸转眼带笑,眯着眼睛,惬意地靠向池边,享受着久违的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