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城主府,外院回廊上。
言福律有意无意打量着前方带路的计总管。
心里不知为何,总计较着刚才第五从旋与这人亲密相贴的姿态。明明是两个大男人!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下,居然搂搂抱抱,又是靠肩又是贴脸,简直不成体统!
莫非,他们是那种关系?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可得对这位主人家敬而远之!
此刻的计总管,当然不会知道自己被身后的三位客人揣度出了多少离奇故事!还温温柔柔地侧身询问他们日常琐事。
“言福少主,不知您比较喜欢侍女伺候,还是小厮伺候。待客院归置妥当,计某便安排合适的仆役前来拜见。”
“寻常小厮伺候衣食即可,本少身边有文十一。另外,贵府若要安排护卫跟随,也请自便。”言福律嘴上正经回应着,心里却在猜测这位总管的性情。
如果第五从旋喜欢这样的,他可得记清楚了,千万不能重样!
“是!”计于晨微笑着侧头,向后方跟随的一名仆役点去一眼。
仆役点头回应,立即退下安排。
“你家少主也是小厮伺候吗?”
“回言福少主,我家少主是侍女伺候的。”
言福律一阵沉默,难道自己想岔了?
“计总管,你方才说师兄身子不适,才匆匆回的院子。垭兰略通医术,能否冒昧过去探望?”跟在最后的小仙娘,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话刚说完又生出一阵脸热。
计于晨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心思,只感叹自家少主实在招人!可惜,对方所托非……男人。
“垭兰娘子的关切,计某定会全数转达给少主!待他好些,自然会来见您。三位,这边请。
前面便是府中的宴厅,两侧特意布置了耳房。还请三位用过午膳后,先小歇一阵。客院那边,只怕还得再过个把时辰。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计总管过谦了!是我等不请自来,凭白扰了贵府清静!所以,这一年,我等定会谨言慎行,绝不招惹任何麻烦!”
言福律面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行路间,却掐断自己一根发丝,悄无声息送上计于晨的头顶,隐入发丛,消失不见。
黄昏时分,抱着阿盐美美睡了个好觉的从旋,最终还是被无法拒绝的“心头好”请到了“见微知著”正经会客。
虽然这次请人,计大总管并不轻松!
只因少主的贴身侍婢闵瑞,白日里在鉴行司受训,他身边便没了敢去叫他起床的人。
这可苦了计总管,不仅要亲自上门来请,还要连劝带哄,又是束发,又是穿衣,将人里外伺候的舒舒服服,最后更要给出正经理由:府内仆役大量调动,最紧要的几人,总得主家过过眼!
如此种种,才让主仆二人相互都如了愿!
“第五少城主!”
一进门,早已等候的三人纷纷起身作礼,很是客气。
“今后,都叫师兄。”
从旋坐上右主位,寸步不离的小夫诸,便在八龄为它铺上花垫子后,乖巧地卧在主人脚边。
“府中人蠢笨,折腾到这个时辰才将两进客院收整出来,难为师弟师妹们久等了。”
这番客套一出,席间居然好一会儿都没人搭腔。
“少主!第五师兄说话呢!”文十一急了!边笑边尴尬地压低声音,提醒自家少主。
这种场合,先开口的必须是同等身份的上宾!可言福少主光看鹿不开口,以他与垭兰的身份,又不好主次不分,贸然去接主人家的话!
“嗯?什么?”言福律回过神,那一脸憨萌的表情,瞬间戳中了从旋心窝!
文十一一阵挤眉弄眼,才让他家少主明白了所谓何事!
“哦!承蒙第五府照顾,我等本来也就闲着,等等也无妨。那个……第五师兄,你这小鹿有点眼熟,是灵宠吗?”
从旋兴致满满,很乐意顺着言福师弟的心思。
“眼熟就对了。你们午间还坐过它同族拉的车呢,长得确实很像吧?不过,这小东西是本少的契兽,并非普通灵宠。”
“原来如此!这鹿一看就非同凡响!师弟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师兄赠予几撮鹿毛?”言福律满眼渴望,完全看不见一旁位置上默默扶额的某一。
从旋淡淡笑着,看了一眼阿盐,又再问他,“你要鹿毛做什么?”
“岂作其笔,必兔之毫。调利难秃,亦有鹿毛。师兄的鹿非比寻常,以它毛发做的鹿毛笔,或许能炼为魂器!”
“你对炼制魂器感兴趣?”
“是,若师兄肯割爱,炼制成功后,师弟定会送上一份,以示感激!”
“啊唔……嗷嗷呜……(主人,不要剪我!变大会秃,会被人发现的!)”
阿盐慌忙起身,小蹄子嗒嗒跑到言福律跟前,怒瞪着圆溜溜的铜铃眼,狠狠甩他一个响鼻。转眼又可怜巴巴地跑回主人身边,贴着膝盖各种撒娇。
这一出,不仅没起到任何威慑的作用,反而使众人忍俊不禁!
“师弟,你可看到了,不是我不舍得。而是我家阿盐自己不愿意!”
言福律轻叹可惜,难得遇见这种品级的材料!
“……呃,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从旋不愿勉强阿盐,但见言福律失望的模样,心里又不是滋味。
果然,听到这话,那双莹紫色的眼眸,瞬间就点起了亮光!
“只是,你得多等一阵子。我会每日亲手为阿盐梳毛,梳下来的就积攒着。哪天够了再给你。”
“如此甚好!那就谢过师兄成全了!”
“好说。”
随后,四人又是一番畅聊,总算将书塾里的陌生,与回府路上的尴尬化解了干净。
闻此情景,计总管只觉得老怀安慰!他带着一众仆役,已在门口候了许久。
他有意给四人留出足够的时间与空间。同窗同袍,难能可贵!一如自家城主这般冷硬,也有鹤先生敢直言不讳!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堂内此刻其乐融融,光是听垭兰娘子轻柔的笑声,都让人满心愉悦!
“打起精神,随我进去。”
“是!”
时机已到,计总管带着八奴一卫进门,齐刷刷便跪了一地。
“拜见少主,拜见言福少城主!”
“挺不错,起吧。”
从旋细细打量着这些仆役、侍卫的举止,几乎挑不出半点不好,可见计于晨驭下之能有多强!
“少主,前六名小厮是划给言福少主与十一郎君伺候日常的。侍卫排风,是沧海君特意从前衙调来的。后面两名侍女则伺候垭兰娘子。您看如何?”
“你安排的,自然就是最好的。师弟师妹们看呢?”从旋这话问得既客气又不容置疑。
“悉听师兄安排!”言福律很是识趣,其他两人也连连点头。
“那三位,便随阿晨先回院安置吧。若有哪里缺漏,一定及时告诉他补上!”
“多谢!”(言福律)
“是!”(文十一与垭兰)
一屋子数十人,乌泱泱地散去,从旋终于松快了几分。手心凝出一颗魂珠,随手往阿盐嘴里喂去。
“城主回来了吗?”
“午间便回了城衙,排风是城主亲自选的。”八龄沉声回道。
“午间便回了,却不来府里看看,推我出来尽这麻烦的地主之谊!哼!他们院子外面,布了多少隐卫?”
“言福少主的朗云台外,布了四名隐卫。垭兰娘子的拢禧阁外,只有两名轮岗的寻常侍卫。”
“就这样?”
“是!客院守备是沧海君定下,城主批复过的。”
从旋一阵无语,想想自己院子周边的天罗地网,还有附近两个甩不掉的隐卫,以及时刻守护左右的八龄。真不知道自己这身魂力,能用来做些什么!
“天色渐晚,城主既然不回府,本少姑且贴心一回,给他送个饭!你去准备,再调个普通马车,低调点!”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珥柠城衙,奉公堂内。
从禹正对着案上一封染血的手书紧皱眉头!
浑身几乎缠遍药纱的沧海君,单膝跪在堂下一言不发。低垂的眼眸里,满是不甘与愤恨!
“我部两百精英,剩下十二人回营!先锋斥候队全灭!呼……沧海啊沧海!你何时如此冒进了!那里,是你能挑大梁的地方吗?啊?”
从禹暴怒,将那封刺目的血书重重砸在堂下人的脸上!
沧海也不分辩,迅速双膝下跪,愿领任何责罚!
“滚回后府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出府半步!”
“是!”沧海的神色顿时萎靡,托着无法动弹的右臂,往外离去。
堂内安静下来,才有侍卫来报,“禀城主,少城主在院外等候!”
从禹的火气还未压下,一句“不见”,脱口而出。说完又当即后悔,以从旋的别扭劲儿,难得过来一趟,这就拒了,日后恐怕不会给他好脸色!
“请进来!”
“是!”
地上的血书被他以魂力隔空取回,郑重收入一个木匣之中。
院外的从旋,已经逗弄了阿盐好一阵子。本以为是白跑一趟,还打算去魂兮堂转转,却恰好看见院内出来一个药纱缠脸,失魂落魄的男子。
“那人是沧海?”
八龄看着那人的状态,面色十分凝重地回了句,“是!这位就是沧海君。”
片刻后,双方于院门前相遇。
沧海眼神空洞,竟完全没有发现擦身而过的人是谁!
“沧海君!”八龄沉声唤人,对他这般状态很是忧心。
只见沧海的脚步一顿,木然回头。仔细看清两张面容,才惊觉自己此刻有多么失态!
“属下沧海,拜见少主!”
从旋见他双膝跪下,而不行单膝常礼,心头微动,正经端了端架子。
“本少入府将近一月,今日却是第一次见沧海君。偶遇,总是奇妙的,对吧?”
“属下有罪!但凭少主责罚!”
“罪倒不至于。你这身伤,刚从任务回来?”
“是!”
“现在要去往何处?”
“城主罚令,回后府闭门思过!”
“哦?他居然舍得放你回后府?”从旋围着他转了半圈,又对八龄说道,“沧海君一身是伤,行路不便。你先送他回府吧,差人让瑞儿过来等我即可。”
“是!”八龄痛快接令,却没想到沧海这会儿的紧张,比面对城主更甚!
“少主,万万不可!八龄是您的贴身侍卫,不可因属下而贸然离岗!”
“沧海,君?你也是这样违抗城主命令行事的?”从旋眼眸微眯,上位者的压迫瞬间展露无疑。
“属下……不敢!”以沧海现在的情况,完全无法招架!威压只袭来一点,就使他浑身的伤口,疼到像是重新剥开了一般!
“哼,你最好是不敢!否则,哪日便与阿晨一块儿去了!省得招惹本少的眼!”
此时,入院通报的侍卫一路跑来,看那样子,是要请自己进去了。
从旋面无表情地接过食盒,拍拍阿盐的小脑袋,一人一鹿径直便往院内走去。
想起第一次对第五从禹动手,他那句莫名其妙,却让人极其在意的话,言犹在耳:……本座劝你收敛些,不要自视过高!外面的危险,你还一无所知!
自己一无所知的危险,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