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衙回廊内,冷着张脸,横抱便宜小辈的第五从禹,正大步流星走向仪门。城主的天禄宝驾在那里时刻等候着。
从旋这会儿气定神闲,不仅毫不羞臊,反而还对这便宜长辈的怀抱表示大大的满意!
“城主这般孔武,真是可惜了……”
“嵩崖,只是一处暂时供养功德魂魄,护其在厚福轮回前不生不死,不老不灭的地方。本就不是现世,无法繁衍后嗣更属应当!”
“所以,城主其实主张的是‘存天理,灭人欲’?”
“嵩崖的民风受现实影响,确实开明开化。只要你情我愿,没有什么行与不行!毕竟,终究都是要离开的,又怎会存在‘灭人欲’一说!”
从禹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再转念一想,不禁低头瞪她一眼,补了一句,“张口男人,闭口可惜。你,真是半点没有女儿家的娇矜!”
从旋失笑,抬眸刚好对上他的目光,“娇矜?这是作为贵城少主必须得有的品质吗?”
明枪再断,从禹额角紧绷!随即又抿唇一笑,直接缴械投降,“不需要,你且做你自己!”
再度探得有利的底线,从旋愉快地用手背轻轻拍了拍城主的胸膛。
“照你们所描述的珥柠城,人人皆独立,一边守着天理,一面还存着人欲。将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过,想想,挺好的。”
“呵!多谢少城主赞赏!你的敲打,本座全盘接下!且无半点异议!”
冰霜悄然化开,不知是同类相通,还是别的什么。两人三言两语间,竟逐渐开始放下龃龉。
亦或是他们的身份摆着,城主与少城主,注定是唇齿相依的人!
从旋发觉,这位城主其实并没表现出的那般难相处。至少对那两名下属的态度就很是纵容。面对原则问题,该坦率的时候,也毫不含糊。
而从禹则发现,怀中之人并非是个咄咄逼人的野蛮女子。相反,正是过于细致,才会表现的这般随性。她深谙以真交心的道理,且从一开始就没装过!
此时,墙角转弯,仪门已到。
一个身着墨绿长衫,面带半副琉璃圆镜的俊秀书生迎上前来。长长的辫子随他躬身行礼而垂下,那气质温润如玉,直接惹了从旋的青眼。
“恭贺城主迎得少城主!映月小潭已布置妥当,请少城主回府。”
“嗯。”从禹并没停步,直接绕过挡路的下属。
“城主!少城主是否有哪里不好?属下立即传医!”书生头一回见城主这般抱着一个女子,心下不免一阵紧张。
“她没病,就是有些娇气!”从禹留下一句惹人遐想的话,便直接迈进了天禄宝驾。
从旋并不气恼,她就是娇气了又如何?又不是“娇矜”!
“这么漂亮的大狮子,还带翅膀!怎么不让我多瞧几眼呢?”
奢华的车厢并未引起从旋的兴趣,待她坐定便径直推开窗子,往外头一个劲地打量。
“打开侧窗看狮子?哼,你的眼神可真不错!”
“那位小郎君不上来同行吗?”从旋完全忽略城主的阴阳怪气,心思早被前人勾走了!
“天禄狮兽,名唤罗奇,与本座心意相通,无需人为操控。除了本座,它很少会允许其他人进来。你该感到荣幸!”
“啧,还真是只‘娇矜’的狮子!”
“劝你收眼!那是城主府的总管,名唤计于晨,回府还能见到的。”从禹端起身旁的茶盏,温度刚好,茶香也刚好。
“城主府总管啊,那真是可惜了!”
从旋干脆地关上窗子,神情立马恢复了淡漠。有利用价值的人,是不能轻易动的!
随即,同样端起身旁的茶盏。一抿入喉,她突然理解了城主为何要让第五融重新煮茶!原来,不是无故找茬!
从禹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上位者可以不拘小节,却不能没有小节!
“该说你是冷漠,还是高傲?对自己即将要去的地方不问一句,反而一路接连可惜了两个男人。”
“城主过奖,多瞧几眼重要的剧情人物,是看戏时必须做的。”
从禹深深看她一眼,确定她是冷傲!随后放下茶盏,正正经经地拿起一本书籍,边看边说:“出了城衙,向左绕上半圈,就是第五城主府。”
“这么近?那不是翻个墙就能到了?”
“你可以试试。”
“哈哈,玩笑而已!身为城主都不给自己开后门,小小女子又怎敢造次。”该服软时得服软,她可不傻。
“那是本座该庆幸呢!”庆幸你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话题一顿,两人都不再开口。一个专注看书,一个盯上了精致的茶点。
半刻后,慢悠悠的狮车终于到达了第五城主府门前。
总管计于晨已先一步回来,带领一众家仆,候在院中迎主。可过去好一会儿,都不见两位主子从车驾上下来。
此时的车厢内,两人正在相互磋磨!
“你的腿脚本就好好的,先前没有拆穿,也算给过你脸面,别再得寸进尺!”
从禹黑着张脸,站在门边等从旋自己起来。
“外面那么多人,你怎知我就不是紧张到腿软?就是起不来嘛!不然,你让计总管过来抱我!”
从旋本就更中意计于晨,还可惜与眼前这位一样不能碰!现下转念一想,结果相同之下,只要理由正当,就不耽误随机偷香啊!反正哪个都一样!
“别胡闹!于晨若抱了你,该如何面对府中人非议!”
“非议什么?少城主孱弱娇气,需要抱着回府?”
这语气,要多理直有多气壮,一点不带含糊!再等下去,外面的人还不知会如何想象这出!从禹当即解下白氅披到她身前,咬着牙再度将人抱起。
狮兽罗奇有所感应,灵活的长尾巴轻轻一挑,就为主人打开了车门。
一府众人见到两位主子出现,立即全礼跪倒一片。
“恭贺城主,恭迎少城主!”
从禹抱着怀中人一脸严肃,大步穿过人群,就往内院走去。
计于晨起身,再次向着众人吩咐,“伺候少城主,要如伺候城主一般!府中私事,不得探究,多言,外传!”
“是!属下遵令!”
城主府内院,穿过清雅的林间回廊,再途径一条长长的院巷,好半天才到达一处院落门前。门边两侧,已经等候了四名侍女,迎主而跪。
“玄晶丙初四,携三名小婢拜见城主,拜见少城主!”
“到了,你今日好好休整,明日就去学塾。”从禹轻声说着将人放下来,还不忘收回自己的白氅。
“多谢相送!”从旋拍拍白裙,整个人冷淡到一眼都不看辛苦相送的城主!自顾自就朝四个漂亮的婢女走去。
从禹深吸一口气,心中劝慰自己,她才刚来,忍让些也无妨!日后有的是机会整治!
城主离开,四名婢女才恭敬起身,小心翼翼地看上少城主一眼,牢牢将自家主子铭记在心。
从旋则是轮番打量起这些又瘦又小的婢女们,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大婢身上。
“玄晶丙初四,是你的名字?”
“回少主的话,奴婢名唤闵瑞。”
“祥瑞的‘瑞’?”
“回少主,确是祥瑞的‘瑞’。只因闵氏随了师傅,说是意境不太好,才以‘瑞’字相平衡。”
“你师傅是个有心的。”
“谢少主夸赞!‘映月小潭’已规置妥当,请少主入院!”闵瑞小脸微红,垂首要为主子带路。
映月小潭?月在中天上,岂可映我屋。
一丝莫名的忧愁,缠上从旋的心尖,举步进门前,她抬水袖一挥,院门的匾额上,“月”字骤然隐去,浮现出一个“心”字!
闵瑞诧异!强压眸中的震惊!跟上少主步伐前,朝身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领会,默默退开离去。
“这院子布置的好,小树林也别致,你们辛苦了。”从旋张望一圈,对入目看到的一切都很满意。
闵瑞来到她身旁,微笑着说道:“这片海棠树林,春天会开出整院的紫色花海。现今夏日刚过,少主再等两季就能观赏了。”
“这院子以‘潭’为名,‘潭’却不在院中吗?”
“在的!‘映心小潭’因一汪天然的活汤池而名。往日,城主隔三差五便会过来泡上一泡。如今划给了少主,就是您独享的天地!少主,可要先去泡泡?”
这话直接勾起了从旋的兴致,“前道带路。”
“是!请随奴往这边走。”
门前搭着紫藤架的汤泉竹屋,盖在海棠林深处,主仆二人在幽静的林荫道上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美人去衣入浴,汤池内洒满了清雅芬芳的旧日海棠。
婢女闵瑞跪坐在池边,让少主舒舒服服地枕在自己腿上,再以巧劲儿揉捏她的肩颈,舒缓身心。
逐渐放松下来的从旋,心情一好,话也多了。
“瑞儿,你来这里多久了?”
“回少主,奴婢入嵩崖二十余年,入城主府也有十八载了。”
“等个轮回要消磨这么久,这些年过的好吗?”
闵瑞心中一暖,见到少主的第一眼,曾猜想她是个冷傲的人。可接触下来,竟发现意外地温柔!
“咱们城主府的玄晶丙初级,加上奴婢总共三人。前衙、后府有两位前辈总管理事,奴婢从来插不上手。有时候,被琐事折腾累了,确实也会生出一些不甘之心。但城主仁厚,两位总管也很好,从不曾亏待奴婢半分。
如今,少主来了,奴便成为了您身边距离最近的人。若是曾有遗憾,现在也补好了!有少主在,奴婢过的就是最好的日子!这话或许有些僭越,却是奴婢真实想说的心里话。”
“有话就说,这样很好。不过,遗憾这东西,真有这么好补的吗?”
似是察觉到主子的情绪有些低落,闵瑞按捏的动作不由轻柔了几分。
“遗憾,之所以叫‘遗憾’,是因为有重要的什么,留下过令人动心的感觉。少主今日才刚凝灵,照理说是白纸一张,哪儿来这种忧愁啊?”
“不知道!许是路上遇到了个不能肖想的,遗憾不能亲近一二吧!”
闵瑞咂舌,少主原来这样直白的吗?
“不想了!这个得不到,改日换一个!瑞儿这样温柔体贴,可得长长久久地伴我身侧!若哪日先我而去,我可是会伤心的!毕竟,你是第一个将我看光的丫头!”
“呵呵!少主别伤心,奴婢约莫着还能伺候您七八十年呢!这期间,魂兮堂若是再得玄晶丙初级的新魂,也会第一时间将人送来,保证不会让少主身边无人可用的。”闵瑞轻笑,此刻,觉得与少主之间亲近了不少!
说起魂兮堂,从旋突然有了一个疑问,“嵩崖风气开化,为何要用晶牌将人分做三六九等?”
“少主对此好像有些误会!单看身份牌一事,表面确是分了阶级。但所谓的‘阶级’,仅是划分城衙有司人等时,才用得上的。
而且,一城之内,特殊身份牌不会超过十枚。待您上了学塾,入了城衙,就能掰着手指头,一一见到了!
至于城中民众,皆是玄牌丁级以下,再不分任何等级!因此,基本不会遇到多少不公正的事情。不过,嵩崖虽是福地,却不是大善之地,可能存在风险,该防,还是得防的。”
“哦?那我可是又添新知了!你且展开说说。”
“是。有关身份阶级,明日去学塾,您能了解地更全面,奴就不加赘述了!关于‘并非大善之地’一事,就讲一件城主府曾经发生过的旧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