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微凉。
吴王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
书案上的烛火不停的跳动,映照在吴王的脸上,忽暗忽明。
此时房门被突然打开,“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一个人侧身走进书房,站在了暗影里。
两个人一坐一立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就这样静静的融入了暗夜里。
良久,吴王率先开口,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疲倦。
“他承认了?”
讲完后吴王的身体并没有半分移动,眼睛也依然笼罩在跳动的烛火。
“是,他确实是李俊嗣派来的。”
站在暗影里的人走近了吴王,那人双手拢在袖中,一脸的稚气却偏偏装出个大人模样。
吴王世子李敬一。
李俊毅变换了一下坐姿,目光也转向了自己的儿子。
“如你所料,李俊嗣果然派人来游说我跟他里应外合,这才是我的好大哥。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即便得到了,也要想方设法毁掉。”
“李重元领兵出征,现在恐怕还在路上。苦一这枚棋子在这一刻被启用,李俊嗣的心机不得不让人佩服。”
太子东宫的旧人,蛰伏二十年初心不改,李俊嗣也算驭人有方。
“铁勒的乌云追与玄羽卫齐名,并称当世最强骑兵。若是在我手上,这场仗会打的很久,钉,也把李重元钉在长河关。只可惜,我的这位好大哥,为人刚愎自用,耍的一手好权谋。带兵打仗,委实不值一提。”
李俊毅说着话站起身子背负双手在屋中走来走去。
“父亲的意思是李俊嗣不是李重元的敌手?”
“我们都低估了李重元了。即便为父,也不敢说一定能在战场上战胜他。”
李敬一心中暗暗吃惊。
自己的父王当年率领五百铁骑杀入敌营,将铁勒军营搅得人仰马翻,一战打出欣朝与铁勒近百年的和平,如今却再也没有了当年的豪气,连最引以为傲的领兵作战都难言必胜。
“可是如今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如果李重元打败铁勒,击退多婆罗,那他的声望必将达到顶峰。若是他再领兵北上,将铁勒灭国,那他的功绩完全可以与当年的太祖皇帝比肩。到那时,任何人都难以撼动他的位置。”
李敬一的声音有些发颤。
无论李敬一怎样让自己显的沉稳,关键时刻他还是难掩内心的激动。
李俊毅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缓缓说道:
“为父怎么教导你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难道都忘了么?”
李敬一十分惊慌,赶忙将双手从袖中抽出,然后躬身施礼,
“儿子一时心急,忘了父亲教诲,请父亲责罚。”
李俊毅“嗯”了一声,似乎对自己儿子的态度很满意。
“你一定要记住为父曾经说过的话,我们是藩王,即便暗地里磨刀霍霍,明面上也要和风细雨,只有这样才能活的长久,也才能成大事。”
“父亲教训的是。”
李敬一又是一躬到底。
“我与你四叔同为藩王,又是你皇爷爷的嫡子,李重元身为长孙,他不可能不知道我们两个的存在对他的皇位始终是一种威胁,可他却并没有做出任何措施。你四叔谋反自裁后,他反倒愈发的对我不设防,几次三番离开京城都让我监国,这正常么?”
李俊毅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
“或许,他与你叔侄情深?”
李敬一不敢与父亲的目光对视,这句话说完自己都有些不信。
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了皇权,父子、兄弟相残的比比皆是,叔侄情深,谁会相信?
“我怕的就是他让人以为我们叔侄情深,实际却是引我入瓮。”
“其人手段如斯,若是果真如此,那我们也只能自叹不如。”
李敬一虽然年幼,可是对自己的权谋手段却颇为自负。如今听父亲讲述李重元,愈发觉得李重元有些深不可测。
“不管李重元是人是鬼,本王这些年的辛苦布局不能白费,无论如何,也要搏他一搏。”
李俊毅豪迈的挥了挥手。
见自己的儿子有些气馁,李俊毅有意为他打气。
李敬一果然精神一振。
父亲对外的做派一贯是粗犷豪迈、不拘小节。平素与京城中的各级官员从无往来,想不到暗中却做了很多安排。
“父亲的意思是趁此次李重元领兵在外发动政变夺取皇位?”
李俊毅脸色凝重,眼神透露出坚毅。
“那日你在影壁后听到李重元的身世,后来在我面前并未透露半点口风,我就知道这件事我必须做。为我,也为你。因为我怕,怕将来你铤而走险。”
李俊毅一脸疼惜的看向儿子,与李敬一的眼神相遇,突然变的十分柔和。
李敬一心中一暖,想不到父亲如此的记挂自己。
那日他听到李重元的身世后,便在心中暗暗发誓,终有一日,他要为父亲讨回他应有的荣耀。
此刻他们父子二人心意相通,都感到十分幸福。
“父亲,我们从何处下手?”
“大军在外,什么最重要?”
“粮草。”
“刚刚打瞌睡,便有人递过来一个枕头。”
“父亲是说从粮道转运使骆安下手?”
李俊毅并未说话,只是眼中突然现出了杀气。
转日,下了朝的张彦超回到了自己的府上。
李重元领兵出征,张彦超作为宰相留守京城,他目前的重中之重便是保证大军在外的一切军需。
时至中午,张彦超随便扒拉了两口饭便一头扎进了书房。
非常时期,各地官员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飞入京城,张彦超每每都要审阅到深夜才能入睡。
紧急的发往前线由李重元定夺,次要的自己拿出意见然后与吴王商量,结果报呈李重元即可。
宰相府门前经常通宵达旦,门口驿卒时刻待命。
看了几篇后,一篇惠州知府的奏章映入眼帘。
张彦超随手拿起翻看了起来。片刻过后,张彦超挺直了身子脸色逐渐凝重
又过了片刻,张彦超拿着奏章的双手逐渐颤抖,额头处青筋暴起,整个人愤怒至极。
“哗啦”一声,张彦超将奏章甩到了空中。
“败类。”
张彦超钢牙紧咬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生气的在屋中来回踱步。
因为劳累而花白的头发有几丝垂落在额前,因为走动而在空中摇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夜幕低垂,只有这声声咒骂不断的从书房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