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乌长叶醒来便径直走向阿秋的房间敲门,却迟迟不见回应,想着恐生了什么不妙,用手在窗上开了个洞,看向里面,却见到那二人赤着身子正抱着睡得香甜,可叫人好气不气。
此时阿娘也来了,是来叫吃早餐的,看到这副场景,笑嘻嘻道:“少爷你睡得早,不知道他们昨夜很迟才睡,今天怕是要到中午时刻才能醒。”
乌长叶也只耸肩,说道:“那只管我们吃去算了,等中午再来叫他们。”
临别前,阿娘告诉道:“少爷,我今天早起去买菜的时候,听着一件稀奇事,是关于那个姓白的事。”
“发生什么了?”
“昨天那个姓白的给人家姓黄的打了,说是为了帮一个乞丐伸冤,那乞丐被黄家的打死在衙门口,死相可惨了,都没人给埋,尸体直接给扔城外边了。”
“那个乞丐长什么样子?”
听阿娘简单描述后,乌长叶立马认出是之前那个讲故事的乞丐。乌长叶还有些东西想继续找他问问呢,怎么凭空生出这种祸端。
不过另外一点倒是乌长叶未曾想到的,这个白代理倒还别有一番骨气。乌长叶当初也受过黄家人一些欺凌,不过也就口头上的屈尊,糊弄糊弄人家面子的事。乌长叶也并非就听之任之不会反击,他想的是一招捧杀治他们黄家,谁知计谋半道被这寻花的事情打断,结果现在只有捧还没有杀,想必日后会给那个姓白的产生许多麻烦。
倒也不必多想,乌长叶至少现在基本他们沾不着边了,即使不幸偶遇,让着点便是。
想到这里,乌长叶又问道:“他们没事打这个乞丐干嘛?”
“谁知道呢?也许就是看不顺眼,这些恶霸就这样,这些乞丐就这样的命,少爷你可也万万远着他点。”
……
临近中午,阿秋终于醒了,而那田姑娘其实早就醒了,但她故意装作还睡着,直到阿秋也醒了才卸下伪装。
见阿秋从房里出来,乌长叶说道:“怎么,你终于肯出来了?”
其实乌长叶也还没说什么,但是田姑娘先开口道:“先生不要责怪哥哥,都是三七的错,三七没有及时叫醒哥哥。”
乌长叶闻此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我与阿秋有些正事要谈,还请姑娘暂且回避一下。”
于是田姑娘退回了房间。
见田姑娘走了,乌长叶道:“好你个色鬼,真是有了女人就无法自拔,连自己分内的事都忘了。”
接着又说了些刻薄的话,阿秋却也只是默默听着,待乌长叶消停后开口道:“瞧你这说的我跟个畜生似的,你昨天撮合的时候怎么不见得这么激动。”
“谁晓得你会这个样子……唉,罢了,说正事,今天下午随我去趟藏书馆,我昨晚查拓印本的时候发觉几处不对,要去再查查原本核对核对。”
“你自个去不就行了,还要我陪?不会又要像上次那样把我晾在外面一个时辰吧?”
“今时不同往日,近来城里多生变故,我一个人穿着官服在外面游荡不安全,再者,我要是万一遭了什么,你就等着帮人家拉车去吧。”
“行行行,晓得,晓得,不过老乌,我和你商量个事呗,过几天又是集市热闹的日子,你多给我点钱呗。”
“好小子,”乌长叶在心里暗暗说道,“我管你吃管你穿管你住管你用,现在还要用我的钱去泡妞?”
心里这么想着,话到口中还是成了:“好好好,等你把府里的积蓄都用完了,我们就一起到外面要饭去,也省的我是个抠抠搜搜的人。”
却见二人相谈正乐,不知何时田姑娘就闪现到了一旁,担忧道:“乌先生,府中事竟如此吗?”二人果然一惊,乌长叶赔笑道:“没有没有,我们俩开玩笑呢。”
田姑娘又道:“若是府中有急,就把我昨天穿的那套衣裳当了吧,那些用料都是真家伙,能当个好价钱的。”
阿秋接话道:“三七你别多想,我们两个确实在开玩笑呢,今天下午我要和老乌出去一趟,你好好留在这里。”
乌长叶又道:“额,不知姑娘喜不喜好刺绣,姑娘下午要是无聊,可以找阿娘让她教教你,阿娘年轻的时可是泉州冠绝一方的绣娘。”
田姑娘闻此终于是表情舒缓,欠了个身便退走了。
中饭一过,乌长叶也不想多耽搁,叫了阿秋一声就出发了。其实雇个马车坐过去也行,但坐马车他现在可没这个余钱。他现在不掌事了,不能像以前一样从大小事中捞油水,每个月的月奉也就够他们府上三个人生活,现在月奉被克扣,府上还又多了一张嘴,真是够令他头疼的。
好在一路也是平安,之前的鬼祟感也是没了,果然还是要个人守在一旁。
阿秋不能进去,乌长叶便独自进去了,直找并翻开县志,顺着记忆快速找到了对应的书页,发现相关页码竟是被撕掉了,随手又翻了几页,从中掉出了两张折叠的纸。乌长叶捡了起来,展开一看,原来是两张信纸,一张写得密密麻麻,另一张则寥寥两行字,第一行是:“老乞丐给乌县令”,第二行是:“你一定会是第一个看到这张纸的人”。
字迹娟秀方正,是那乞丐的生前写的吗?不管了,先看下去吧。
随即继续看那张密密麻麻的纸,上面写道:
“多年以后,当他再次回到这个让他流离失所,痛不欲生,又令他牵魂梦绕,欲死不能的地方,面对这里种种的物是人非,他突然又释怀了,他选择写下这封信,寄予有缘人。
老乞丐叫王平,是这个村子村长的小孙,出生时即睁着双眼,既不哭也不闹,可把他的父母吓坏了,村长见后却大喜,曰:“不愧为我后人也。”
果然,他三岁便能数算写画,四岁便可识文断字。这对于这个祖祖辈辈都与田地打交道的村子来说,他是文曲星下凡,注定要成为村中第一位秀才的人。
上一次他们的这么想的时候还是在王平爷爷,也就是村长,出生的时候。村长出生的时候同样也是睁着双眼,不哭不闹,把他的父母吓坏了。但是与村长同时代的人都已不在,而他们村里的故事又只有口口相传,所以现在的人又被吓坏了一遍。
爷爷很是中意王平,却不能送他去读书,一方面是因为家中确实赤贫,另一方面则是爷爷认为现在的教书先生教的尽是些令人头发昏的东西,索性自己亲力亲为。
王平也是不负所望,凡村长所教,不出三息,便可以倒背如流。一切本该就如此稳中向好,直到一位陌生女子的到来,为他,连同这个苦命的村子,画下了句号。
那不是一个特别的日子,除了有人发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爷爷在那天自杀了。爷爷自杀前唯一的遗言只讲给了王平听,叫他在这个陌生女子结婚后的第一天躲在鸡笼里,不要出声,也不要出来。
村长生前是个德高望重的人,村民们因此为他举行了一个三天三夜的葬礼,这段时间里也为这名陌生女子找到了归宿。为了方便沟通,大家都叫她“李小妹”。
三日后,李小妹便宣布要和鞋拔子脸的李老汉即日结婚,仿佛都忘了昨天还在举行葬礼。其实也未见得什么奇怪,大家都喜欢喜庆,讨厌丧气。
然而新婚当晚,新人正要入洞房,几个镇上的官兵却来征粮税了。但所有缴过的村民都清楚地记得他们不久前才上缴过一次,官兵却搪塞地说是上次交少了。村民们细问又要上缴多少,才发现是狮子大开口。这哪里是征税,分明是索命啊!
一时间,哀求、无奈、悲恸的情绪充斥了这个村子。终于,在官兵的催促声中,他们怒了,有的拿耙子,有的拿菜刀,有的拿瓢盆,把征粮的官兵都打跑了。
接着他们又恐惧了,他们拒绝征粮,是犯法的。果不其然,次日,来了一群全副武装的官兵,领头的是一个肤白如雪的人。他瘦的很,看起来像是包着人皮的骨架,但衣服却很肥大,于是他整体看起来像个行走的挂衣架,不甚滑稽。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啊。”那个挂衣架开口了,声音尖锐,让人听着十分难受,“那就请各位到衙门做做客吧。”
那天,所有的村民都被抓走了,包括李小妹,除了王平,因为他严格遵守了爷爷的嘱咐。
衙门抓了那么多人,却没有张布任何相关告示。但是王平聪颖异常,能说会道,四处打听,终于发现,原来有一群变态的富贵老爷想寻求新鲜见闻,斥重金想看一场杀人盛宴,一个外地来的人将这件事告诉给了这里的县令,又给县令出了一个抓走这个村村民的主意。
于是王平乔装打扮成一个端茶送水童子,混入了这个隐秘的、满是豪绅的杀人场所。他仪态端庄,举止得体,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这场屠杀盛宴持续了三天三夜,每日凡杀一十九人,有砍头腰斩、凌迟分尸、碳烤剜心、碎尸剥皮,花样种种,变化无穷,人命似草芥。此三日,这里尽是鬼哭狼嚎,血肉横飞,若真有地狱十八层,见此都得自愧不如。如此血腥悲惨,却惹得一众豪绅捧腹大笑,左翻右滚,猪声四起。
王平见此一阵恶心,但竭力克制,在见到自己父母兄弟惨死的时候,他便再不感到恶心了,而是转为一腔的怒火。他超群的记忆力使得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三日的所见所闻,也使他记住了在场所有豪绅的丑恶嘴脸。
日后,王平忍辱负重,计划周密,在各豪绅家中做过下人,有时也做娈童,然后趁机报仇。多年来,他从未失手,一直到暗杀完当初所有参与的豪绅和县令为止。于是他只剩下最后一个目标——那个外地人。
王平在之后的日子里走南闯北,见人便打听,却都寻而未果。
在看不到头的流浪与复仇的生活里,他见识了各种风浪,甚至经历了朝代更迭,他思考,他迷茫,他感悟,他不知道他究竟何去何从。最终他又回到了这里,但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意外地,他找到了爷爷之前留下的笔记,记载着一项关于预知未来的仪式,代价则是自己的灵魂——所有道破天机的人,灵魂都将堕入无尽的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这,想必就是爷爷自杀的原因了,也将是自己死亡的原因。
于是他看到了最后一位未能正法的罪人,却不能详尽告知。”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的智力和记忆不断消失殆尽,在自己快要疯掉之前,写了这一封信,托人偷偷塞进了县志原本里。
纸的末尾写道:“无论你现在是否愿意,你终将替我杀掉,最后一位罪人。”
(以上信中所传达的信息经过笔者的艺术加工呈现给大家,并非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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