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头。
只见裴松鹤阔步于人群后方走出,他静静推着一台轮椅,面容冷峻,神色从容。
握着扶手的腕骨间缠绕着一串黑色佛珠,垂坠的弟子珠相互磕碰,隐隐发出细微清响。
沈知懿的目光却被那轮椅上的人所吸引。
那是一个枯瘦到几不成人形的老妇,身体佝偻,小腿上的肌肉都已经萎缩,一双皮包骨的手好似鹰爪,无力的搭在轮椅两边扶手上。
皱纹如一条条沟壑密布在她的脸颊与额头,深陷的双眼空洞无光,却依稀能看出桃花眸的形状。
“松鹤,你怎么把姑姑她老人家带出来了?”白晴脸上有些不自然,还要伪装出贤惠的笑容。
“今天天气很好,我带姑姑出来转转。”裴松鹤不动声色,将轮椅推到自己的座位旁边,意图明显。
沈知懿蓦地一惊,那竟然是裴松鹤的姑姑!
她从陈墨口中得知裴松鹤的姑姑生活已不能自理,却没想到竟会弄得如此狼狈,比躺在病床上的吕妍看上去还要憔悴不堪。
吕妍虽然没有意识,靠着输送营养液存活,但有两名护工轮流接替照顾她,医生每天准时为她记录身体情况,调整营养方案。
而他的姑姑却要被裴南屏像个犯人一样关押着,岂会用心看护。
周围的宾客都在对裴如菡窃窃私语,沈知懿却对裴松鹤多了一分心疼。
难怪吕妍手术失败后,裴松鹤会主动照顾自己。
他们经受过同样的折磨,才会懂彼此心中的那份痛苦与隐忍。
白晴不好当着宾客的面发作,只得让小徐再拿一套餐具过来。
裴松鹤端着碗,用他人听不见的音量,在裴如菡的耳边询问她想吃些什么,极具耐心的喂她吃东西。
裴如菡牙齿已经掉了很多颗,食物在口中很难兜住,嘴角不停溢出残渣和汤汁。
裴松鹤便用纸巾一点点为她擦干净,动作温柔备至。
顾予曦自从看见裴松鹤后,便一直想靠过来跟他说话,却被顾沿海以眼神的威压按在座位上不能动弹。
只得将一盘松软的糕点朝他推了过去,清甜的嗓音里满是善解人意,“哥哥,给姑姑吃这个比较好消化。”
“谢谢。”裴松鹤淡声道。
顾予曦还欲再说些什么,被顾沿海重重的一声咳嗽打断。
他把金属质地的拐杖放到两人座位中间,狰狞凶恶的龙头恰好朝向顾予曦,龙角上沾染着一抹沉涸的血色。
她看到那根拐杖后,霎时抿住唇角,低头不语。
裴松鹤的这番举动无疑是在打裴南屏和白晴的脸,那两人的面色也一个比一个难看,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宴席。
白晴眸光闪动,起身去后厨取了一瓶酒出来。
走到沈知懿和裴延澈的身旁,亲自为他们斟满,笑容亲切又和蔼。
“来,你们两个快尝尝这瓶酒,它可是我上周去月老庙为你们求来的,听说特别灵验,喝了月老庙的酒,就没有成不了的姻缘!”
沈知懿垂眸盯着手边那杯白酒,不住想笑。
白晴这是见她软硬都不吃,开始寄希望于玄学了吗?
“妈,你搞这些做什么,离不离谱!”裴延澈一脸厌弃的说道,视线仍在有意无意的回避着沈知懿。
“你别给我找不痛快,赶紧喝你的酒!”白晴低声呵斥道。
裴延澈不耐其烦,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速度快得让人眼花。
“知懿,该你喝了。”白晴笑眯眯地瞅向她。
沈知懿简直哭笑不得,感觉自己和裴延澈现在特别像古时候被逼婚的新人,强迫着入洞房,喝合卺酒。
“阿姨,我今早吃过药了,这酒我喝不了。”她浅笑着婉拒道。
裴延澈闻言撩起眼睫,声调里怒气已没了大半,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沈知懿神色中晃过一丝无措,垂眸说道,“感冒了,吃了头孢。”
白晴怔了下,眉心微微蹙起,语气不悦,“这酒是我自己酿的,度数非常低,才六七度而已,这么小小一杯喝了不会有事,很快就代谢出去了!”
“阿姨,我真的不能喝……”她倍感无奈。
怀了孕的女人怎么能喝酒呢……
“妈,你别逼她了!”裴延澈听不下去,小声嘀咕道。
“你给我闭嘴!”白晴狠狠剜了他一眼,又转回笑面对沈知懿劝道,“今天是阿姨生日,你就当哄阿姨开心,把这杯酒喝了吧!”
她正准备再找借口推托,小徐突然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伏在白晴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什么?陈家不来了!”白晴惊呼出声。
她意识到自己的声倍过高,又凑近了小徐询问,“陈家还说了些什么?”
小徐支支吾吾,面露难色,“还说……还说以后有关裴家的宴请,都不来了……”
在座之人的目光都被白晴的话吸引。
圈内一直以陈家为首,所有世家宴请宾客都会给陈家发出请帖,但因陈家人身份比较敏感,很少出席。
陈家人礼数周全,即使不来,往往也会派人送上厚礼,给足主人面子。
现在却派人郑重宣告,摆明了是要与裴家划清界限。
陈家太子与裴松鹤交情匪浅,二人又合伙创立了松墨集团,再加上今天裴松鹤的态度,不得不引人深思。
沈知懿却在思索如何才能避掉那杯酒,耳畔忽然两声清脆的响动。
抬眸,看到裴松鹤那冷白如玉的长指,在面前的玻璃杯壁上轻轻扣了两下。
她瞬间读懂他的含义,趁桌上无人注意,似做贼般与他完成了交换杯子的举动。
心中余惊未定,呼吸都加快了些。
而裴松鹤却泰然自若,继续拿着勺子喂他姑姑吃饭。
白晴处理完事情,回过头见她杯子中的酒仍满满荡荡,撇嘴道,“知懿啊,一杯酒而已,你……”
“阿姨,我喝!”沈知懿打断她的话,端起酒杯,爽快饮尽。
微凉的液体从喉咙冲刷而下,回味甘甜……
是清水。
白晴见她一滴不剩喝完了杯中酒,握上她的手背,举止亲昵地拍了拍。
“这就对了嘛,希望喝了这杯酒,你跟延澈的婚事也能今早提上日程,我和你叔叔都等着抱孙子呢!”
或许是那杯水有些凉,沈知懿感觉有些反胃,不着痕迹的把手抽回来,搪塞道,“阿姨您有事的话就去忙吧,不必陪着我们。”
白晴心满意足的转身,视线不经意与对面的裴松鹤相撞,莫名有些心虚,快步走远了。
裴松鹤却从那双慌乱的眼眸中,寻觅出一丝狡诈的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