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钓到这样多的鱼,可以给媳妇儿加一餐鱼汤了,牛大心里别提多美了,天亮回家以后,他先看了看睡在摇篮里的两个小闺女,然后拉着沈鱼,小声说道:
“孩子她娘,你看,今天钓到四条大鱼还有两斤小鱼哩!说起来也怪,那水底的鱼恁是跟有鬼赶它们似的,那鱼光咬我的吊钩”
沈鱼探头瞅了瞅水桶里四条三四斤大的鱼,三四斤其实不算特别大,但冬季的小鱼小虾都极不容易瞧见的。
“这四条大鱼,今儿去市场上给卖了,能卖不少钱哩,这几斤小鱼,自家留一斤,剩下的送给借给咱们钱的人家,这年头大部分家家户户没有余粮,人家能借钱给我们,是人家的情义,咱也要对人家好!”沈鱼碎碎念念道。
“那肯定的!不过,这几条大点的小鱼,给你加一顿炖汤喝,五丫头吃奶,扯得你也辛苦,好好补补”牛大道。
牛大杀了鱼,在厨房里忙活了好一阵,一钵子香喷喷的鱼汤就出炉了,牛大端了给沈氏喝。
沈鱼的气色又稍微好了些。
饭后,
“牛大,你们家牛大在家里没有?我们想雇个车,明天去镇上一趟”一个妇女说道:“一共八个人哩,这冬季也到了,我们想趁着天气还好,出去给我们家里人置办些过冬的衣裳,顺便把家里的鸡蛋给卖了”
牛大隔着门道:“有的”
沈鱼招呼那妇人进来坐:“进来坐坐”,牛大倒了一杯水递给那妇人喝。
那妇人一进来就看见满满的两三斤小鱼,还有四条三四斤的大鱼,眼睛都溜直溜直的了:
“虽说今儿雪化了,可到底是初冬季节,你们家上哪儿钓到这么多鱼?这得有二十来斤吧?”
沈鱼笑道:“我那当家的还不是在沽湖那旮瘩钓的,叫当家的明天把鱼拿去卖了,上一回还叫欠着小谭氏家里和牛哑巴家里不少钱”
牛哑巴不会说话,娶的张闵是个眼瞎的,生了两个儿子倒都正常,家里种着八亩地,瞎眼的张闵眼瞎心不瞎,前前后后得帮牛哑巴种地,种田,跟个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是远近闻名的巧妇。
但因为两人都只能种田,没法搞别的营生,只求个温饱,另外供小儿子上学,每年过年的时候,才吃上肉。
牛哑巴把买那肉的两百文钱都借给了牛大给媳妇儿生娃治病。
那妇人本想讨两条小鱼回去的,一听到要还牛哑巴钱,心下也不好开口了:
“牛大娘子这是明天的定钱,还是以前的二文钱一趟吧?”
牛大拉人比别的车夫要便宜些,同村的赵家拉人去镇上,一人得四文钱,而牛大只收两文,八个人才十六文,所以许多人都愿意坐牛大的牛车。
“是哩,没长”沈氏道。
那妇人放下十六文铜板就回家。
牛大拉人带货,带的货不超过五斤的情况下,五公里才收两文。
牛大载货也收的比同村的赵四家便宜,所以村里富户家的租户缴纳贡品,也愿意租牛大的牛车押送纳供。
只是这也只有过年的前后忙些,和平时比,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除了拉车,过去还帮人耕田,只是大家觉得牛大的牛现在老了,拉车还可以,毕竟不讲速度,耕田却是比不上村里的其他牛快,全村有牛的人家不多,只有人家请不到牛的时候,才想找牛大家的牛。
牛大的牛,十日有七日闲着,天暖的时候,几乎全靠钓鱼维持生计。
沈鱼有一台老旧的织布机,当初想卖出去还债的,却是因为实在太旧,没能卖出合适的价钱。
家里养着一只鸡,因为早两年生过鸡仔蛋,卖不起价格来,天暖的时候卖了蛋,还能贴补点家用,所以也没舍得卖。
牛山村没有女子学堂,大周虽然准女孩子上学,但民间的女子学堂极少,自然不用交束脩,日子勉强过得下去。
牛大早上打开鸡门,又像之前一样,感觉鸡笼里暖暖的。
心下惊异,从鸡窝里找到十个鸡蛋,牛大惊异的拿着十个鸡蛋去给抱着娃娃的沈鱼看:
“孩子她妈,鸡笼里既然又有十个鸡蛋!”
沈鱼微微有些惊讶:“又十个?”,这是每天都十个鸡蛋?
牛翠花也惊奇的看了一眼十个鸡蛋。
沈鱼赶忙又拿了簸箕,将鸡蛋放在簸箕里,早上打了三个鸡蛋汤羹,里面放上一些酸菜,做给孩子们吃。
沈鱼每日织布。
百忙之余,抽空逗弄摇篮里的小福宝,“呀,我们的小福宝尿尿了,拉粑粑没有啊?妈妈闻闻臭不臭啊!”,“不臭不臭”
小福宝百无聊赖的躺在摇篮里,她还不会笑,手也不依她使唤,还不会翻身,不会说话。
但她想翻身。
她费力扭了扭身子,扭不动。
不乐意的用小脚丫子踹了踹沈鱼,好像在发泄着她的不满,小家伙长得粉嫩嫩的,看着就十分讨喜,眼睛又大又漂亮,叫人心生欢喜。
沈鱼捏了捏小福宝粉嫩嫩的鼻头。
牛大将沈鱼前一天织的粗布,以及自己钓的鱼一并放在牛车上,载着七八个妇人们去了镇上。
到了镇上,女人们下了车。
采买年货,通常要大半天。
牛大把车停在东市口,自己常用的摊位上叫卖,西市不是穷人去的地方,小商贩子也进不去,只能在东市卖。
来东市买东西的,虽然大多是穷人,但也不乏一些富户人家的下人出来采买,周大娘见牛大摊位上摆放了两板鸡蛋和一二十斤大鱼,便道:
“牛大,钓到多的大鱼啊?怎么卖的?”
“是周大娘啊!都是老熟人了,还能宰您不成?还是老价,三十文一斤,这一条得有三四斤呢”那周大娘是镇上一户姓贾的人家的管事下人,身后还带着两个女使婆子,想来是出来替主人家采买的。
“三十文一斤,还是贵了些,这四条大鱼都买了,算我二十五文钱一斤成不?”周大娘讨价还价道。
“这样,周大娘,算您二十九文一斤,我再送一斤鲫鱼给您老补补身体,您看成不?”
“二十八文一斤吧,二十八文我买”周大娘道。
牛大考虑片刻,便答应了:“成吧!”
三十文一斤大鱼,极小的小鱼小虾则是十文钱一斤,肉是五十文一斤,这是市价。
四条大鱼,其中三条各有四斤重,一条就是一百一十二文,三条是三百三十六文。还有一条三斤重的,八十四文。
四条就是四百二十文。
打渔的渔夫偶尔一天尚还打不到这样多的鱼哩。
他心里先想着欠着小谭氏家四百文钱,都还了,剩下身上的三十六文,买了一斤糖,四两油和一个拨浪鼓,虽然没剩什么钱,但牛大心里还是喜滋滋的,所谓无债一身轻,心里的包袱也算是能放下了,今年大概是能过一个好年的。
牛大回去的时候,老二牛梅花和老三牛宝珠,正围着老四牛宝兰和五妹妹小福宝玩儿。
粉嫩嫩的小福宝笑得乐不可支,手舞足蹈的,声音十分脆亮。
“爹,爹,五妹妹会笑了,五妹妹好乖啊!”牛梅花小脸嘚儿嘚儿的,牛大赶紧过去看看牛婧怡。
牛大拿着花了一个铜板买的拨浪鼓摇了摇,小福宝瞬间乐得小手小脚直蹬。
牛大抱起小福宝,忍不住啄了一口小福宝粉嫩嫩的脸颊,“孩子手有些凉了,家里要烤火喽”
“孩子她爹,今儿回来这样早,那几个大姐都买完东西了?鱼卖完了?”沈鱼从菜园子里过来,手里还端了一篮子菜。
牛大以为菜是谁家送的。
“张大姐她们也没那么多要买的,今儿运气好,遇上周大娘,将我们家的那些鱼啊,她们的蛋啊,都买了去了,就一道回来了!等会儿吃了饭,把钱还了,我还得去钓一个下午哩”
“要是运气好,卖了鱼,给你买肘子吃补补,给孩子们买点肉来”牛大是个心疼人的。
“把账都还了,还买了一些红糖来,以后的鸡蛋可以多加两个了!”牛大道。
沈鱼道:“我不吃,要给,你给三个长牙的娃娃们吃,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家里的鸡几乎每天都能生十个鸡蛋,牛翠花和牛梅花,牛宝珠每天都能喝到鸡蛋汤。
家里每天还能攒下四个鸡蛋。
“爹,娘饭好了”牛翠花端着两碗小菜从厨房出来道。
牛大看了眼自己家大闺女,心中颇为欣慰,看来大闺女是真不傻了:
“我还不饿,你妈妈跟你们先吃,我看看孩子”
“你可不要骗我,你连天不亮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吃东西,怎么能不饿哩?家里熬了鱼汤,你先喝一碗鱼汤垫着肚子”沈鱼道。
沈鱼知道牛大一向疼她,舍不得她饿着肚子看孩子,就说自己不饿。
牛大想了一下,道:“行,我也拗不过你!”
牛翠花又从厨房端了一盆子鱼汤来道:“爹,这都是我做得,我能给妈帮忙了,大妞我厉害吧?”
一副邀功讨赏的样子,逗乐了牛大,“呵呵,厉害,厉害!”,牛大摸了摸牛翠花圆溜溜的脑瓜子笑道。
牛大喝了鱼汤,暂解了腹中饥饿,肩上扛着四丫头牛宝兰,单手抱着五丫头玩儿,随口问道:
“孩子她娘,这些菜是谁送的?”
沈鱼道:“你进门的时候,没瞧见么?是咱家菜园子里长的”
牛大惊了一下,“昨天才把菜都送去给夏大姐,换来二两板油,菜园子里哪来的菜?”
沈鱼道:“不信,你去看看!”
牛大抱着小福宝往菜园子里一瞧,只见自家那为数不多的几垄菜地上,长满了绿油油的白菘,油麦菜,还有空心菜,苋菜”
他怀里的小福宝仿佛对菜地里的菜很满意一般,发出笑声。
牛大又有些吃惊,这孩子看起来才出生不久,昨天捡来的时候还不会笑,今天就会笑了…
沈鱼和家中几个孩子先吃了饭,牛大最后才吃。
牛大吃了饭便道:
“我跟大丫头等会儿去后山上拾点湿柴火,等干柴的火势大了,就着烧一会儿”,柴火虽然要花钱买,但牛山村后山还是有几棵野树的,因此,常有些村里人进去拾柴火。
牛山村的后山是荒废的,牛山村的人用来做祖坟的,后山上也没什么大的野生动物什么的。
“天黑前得回来,可别太晚!”沈鱼道。
牛梅花拿着碗里的鸡蛋汤馋小福宝和牛宝兰:“噜噜,吃鸡蛋汤喽,你们还小,不能吃”
小福宝馋哭了。
沈鱼抱着小福宝,责怪的瞪了牛梅花一眼,道:“就你喜欢欺负妹妹!”,她拿过牛梅花的蛋汤,喂小福宝舔了一下。
五岁的牛梅花想哭。
沈鱼领着小福宝和牛宝兰,牛宝珠,牛梅花在村里玩儿。
牛大夫妻两在村里为人好,从前谁家有个为难的时候,但凡牛大身上有的,也都愿意借给他们,牛家村的百姓大多也都守信用。
就算自己家里吃糠喝稀,也得把那笔账给还了,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牛大有了难处,大多也都愿意帮助他。
张闵叫住沈鱼:
“沈大娘子,灶上有四个糠饼,要是不嫌弃,给小孩儿当个零食吃”
张闵眼睛虽然瞎,但是她能听脚步声就认出谁是谁。
糠饼并不好吃,但在那个小孩吃个冰糖葫芦就算过年的时代,糠饼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们唯一能吃到的零食。
所以,在牛翠花这几个孩子的眼里,糠饼是极好吃的东西。
老百姓家里的菜和零嘴几乎都没什么油水,也没什么盐味儿,油啊盐的,都是贵物,盐比油更贵一些。
煎饼也没什么油盐。
盐是官府垄断的,百姓家贩卖私盐都要被砍头,制油虽然不被官府垄断,但手工制油的过程十分辛苦又繁琐,一个县里,找不出三个制油的油商,所以油也不不便宜。
好在青菜并不需要许多油盐,一样好吃,只是如此,穷苦百姓大多面黄肌瘦。
牛大和沈鱼也是如此。
这样没有油盐,还有点苦涩的糠饼,在穷人家孩子心里,却是顶好吃的东西。
“谢谢张家姐姐了”沈鱼道。
在山上拾树枝的牛大看见一只野兔。
牛山村的后山并不大,野物有是有,但极为稀少,而且狡猾,轻易遇不上。
牛大伏着身子准备抓野兔,野兔突然朝前跑了几步又停下,牛大惊异之余,还是上前了几步。
野兔突然跑了。
正当牛大垂头丧气之时,隐隐约约看见坟边长着什么东西,他扒开草丛一看,好像是一株血灵芝。
牛翠花提着一只野鸡走了过来,“爹爹,你在看什么?”
“这里好像有血灵芝”牛大并不十分认识血灵芝,有一种长在墓地里的棺材菌和血灵芝有八分相似,但那种东西有剧毒。
牛大觉得这像血灵芝的可能性极大,便招呼牛翠花一道过去,两人先对着主人拜了拜:
“我们父女两个无意惊扰您老人家,见谅”
然后趴在墓边,用树枝将血灵芝挖了起来,牛翠花道:“爹爹,这个东西明日拿去给薛大夫验一验,如果是血灵芝,那咱们可真是运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