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治僵办诸事纷扰,但罗宇一心扑在丁小鱼复活的事上,实在放心不下,不肯返程,这三日来,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一方面盼着丁小鱼早日苏醒,一方面自觉不堪。
断腿在前,衰败在后,又因生活举报吴歧,导致其锒铛入狱,枪毙身亡,自己阴差阳错顶了吴歧的位子,罗宇自觉一定会令丁小鱼难以接受,但是罗宇假想如果丁小鱼因此翻脸,与他绝交,那么他也是万分理解,对丁小鱼的好也丝毫不会改变,毕竟对丁小鱼多有亏欠,只能慢慢去救赎。
连日来,罗宇坐着轮椅,四处游走,远远的看着六合道的道徒们,每日孜孜不倦,大清早便集合练功,不禁想起自己的当年,意气风发,不知疲倦,每天第一个到操场练功,诵读经文,虽然偶有调皮贪玩之处,但师父总不多加怪责,如今右腿一废,好似人走茶凉,连众徒弟也被调去另投他师,虽然名义上,始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是,他们年纪轻轻,怎么好跟我一个废人学习道术,那不是误人子弟。
现在,罗宇成了治僵办的领导,好歹有了权力和优势,浮浮沉沉许多年,罗宇看开了很多事,虽然嫉恶如仇,亦能包容虚情假意。
终于到了林以正作法之日,一般开坛作法,需要沐浴斋戒,作法人是不进食的,但是罗宇虽然不主持法事,也是一天没有进食,早早的赶去林以正的住处。
院内挤挤巴巴站了很多人,除了林以正的众弟子,还有一群道姑,左右交谈,好不热闹。
罗宇叫小道徒推着自己,进到院子,几个道姑,转头望来,见是罗宇便纷纷施礼,罗宇也恭恭敬敬的回礼,苏轻云赶上来,竖掌说:“无量天尊,罗道长来了,师父与师叔在会客厅说话,吩咐小道,您来了就带您过去。”
罗道长一点头,随苏轻云进到会客厅,厅下除了林以正,和他的几个弟子,还有一个三十大多的道姑,瘦瘦高高,端庄而坐,一脸慈悲,正与林以正和缓交谈,身后站着几个年轻的小道姑。
见到罗宇进来,便要起身迎接,罗宇赶忙竖掌施礼,说:“晚辈冒昧,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那道姑笑意盈盈,复又坐下,语气亲和的对罗宇说:“是罗宇道长吧,久闻大名,年少有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罗宇惭愧的拜了一拜,林以正在中间介绍说:“这是贫道师妹,道号千雨。”罗宇赶忙施礼,恭敬说:“小道,见过千雨师叔。”道姑千雨点了点头。
林以正对罗宇说:“今晚满月高挂,良辰吉日,七星闪耀,正是做引雷还魂的好时机,我请来师妹前来护法,正在商讨细节事宜。”
“二位仙长,费心了。”罗宇再次施礼。
三方一番研讨,天色不早,一队人启程登山,涅槃洞范围,被全面封锁,只放相关人员进入。
罗宇到得洞前,见周山众弟子一一摆桌,两边插上龙虎旗、幢幡,以及开坛所需物品,几个小道姑抬着丁小鱼的尸身,从洞内出来,将丁小鱼平放在一块高台之上,众道姑分列八方,手持浮尘,竖掌当胸,林以正法衣加身,站在正中,脚踩步罡毯,看看时辰,时机刚好。
林以正举起七星剑,宝剑被月光一照,银光一闪,林以正断喝:“开坛!”
众弟子持着笙、管、笛子、云锣、铙钹在外围奏起道乐,护法道姑同林以正一同循环唱念《净天地神咒》:“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神威,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干罗达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鬼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颂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林以正手摇三清铃随着念咒,一篇念罢,将六合道都天大雷火印盖在一篇经文之上,然后将经文在香炉上点燃,指捏天雷诀手印,念道:“正心诚意,神气冲和,天将守律,地祗卫门,元神用事,灵光常存,以命风雷,斡旋造化,法中之要,非专干符,以我之正气,助天雷还魂,急急如律令!”
念罢,长剑直指天际,天外七星依次闪烁,呼应着林以正手中的长剑。林以正嗡嗡念咒,少倾,忽而平地刮风,月亮时隐时现,罗宇在外围紧张的关注着。林以正抓起震坛木,在桌上奋力一拍,随即执起一块雷令,咬破食指,点纯阳血在雷令之上画咒,向半空一抛。
雷令竟然飘飘摇摇升空而去,罗宇以及众道徒紧紧盯着半空的雷令,雷令飘到丁小鱼正上方,突然一道闪电,巨大的一声“咔”,一道雷劈碎雷令,直击丁小鱼印堂,众人皆是一声惊呼。
林以正收剑,提笔,朱砂字勾勒出一张黄符,一抖即燃,向半空一挥,然后恭恭敬敬持香敬拜,然后随着护法道姑念了一遍《净天地神咒》。
念罢,道乐停止,护法道姑走出圈外,林以正放下法器,法事完毕。
几个小道姑再次将丁小鱼的尸身抬回洞内,平放在血络石上。
林以正同千雨道姑,罗宇、苏轻云几人进洞察看,林以正按着丁小鱼脉门,千雨摸向丁小鱼侧颈,罗宇几人焦灼的盯着林以正的反应。
半晌,林以正悠悠开口,说:“她有了心跳。”罗宇苏轻云互相一望,好似一丝希望之光透过石缝坚定的射进黑暗,罗宇心都随之“砰砰”跳动。
千雨却说:“可她没有呼吸。”此话一出,罗宇心下一沉,忐忑的望向林以正,林以正淡定的回答:“极其缓慢,心跳间隔时间太久,呼吸也是极其微弱,所以继续静养在血络石上,几日之后,或许有改观。”
几分钟之内,罗宇的心脏像坐过山车一样,忽而向上,忽而坠地,实在不敢惊喜,弱弱的问林以正:“那她现在是生是死?”
“可以肯定的说,”林以正认真的看着罗宇,言道:“她现在是活人,只要她活着,血络石就能让她恢复元气,但是需要时间。”
此话一出,罗宇心中的大石头就落下去了,长长的舒了口气,连连的拜谢林以正和千雨道姑,包括在场的众位六合道弟子。
千雨留下女弟子,换班守在涅槃洞,林以正同千雨一道,带领众弟子下山整理数据。
罗宇心情激动,久久不愿离去,在涅槃洞外,转了一圈又一圈。
负责留守涅槃洞的两个小道姑,一个名叫“唐心”,一个名叫“冰潋”,都是家人深受僵尸之害,投奔了道门,沉静的冰潋,突显了唐心的欢脱,毕竟年轻气盛,青春活泼。
罗宇内心有愧,日日守在洞外,唐心便有一搭没一搭的与罗宇闲聊,一来二去,两人也熟络起来。
漫漫长夜,罗宇和唐心相谈甚欢,不时传出“咯咯”的大笑,如水波荡漾,盈盈流向湛蓝的夜空。
唐心纯真的双眼,就像一颗毫无杂质的玻璃球,那么纯粹,那么自然,恰恰是罗宇丢失已久的自己。
第七日晚,唐心推着罗宇的轮椅,二人边走边聊,忽然里面照看丁小鱼的道姑跑了出来,激动的喊道:“丁小鱼醒了,丁小鱼苏醒了!”
守了七日,丁小鱼终于醒了,罗宇不顾一切,驱着轮椅,往洞内赶,罗宇随行的小道徒和唐心也一并进来。
罗宇激动的心,要窜出喉咙了,眼中的神采,大放异光,平时还好,此时却恨轮椅太慢,越滑越近,罗宇见到透亮的红石上,旋坐着的丁小鱼,满脸恐慌,张望着四壁,身上仅仅裹着那张兽皮。
罗宇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道袍脱下两件,递给身边的唐心,拜托她给丁小鱼披上,唐心接过道袍,赶上去,环抱着给丁小鱼披上,欣喜不已:“你终于醒啦!”
丁小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为什么赤身裸体躺在一块石头上,更不知身边这走来走去的道人都是谁,见到罗宇心下稍安,看看唐心,转头轻声问罗宇:“我这是在哪?”
罗宇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笑面春风,解释说:“你不用害怕,这是六合道地界,是林以正道长用引雷还魂术将你起死回生,你现在是死而复生,奇迹涅槃。”
守洞的小道姑连跑带颠赶下山,报告给林以正及道姑千雨。
林以正和千雨一前一后赶到涅槃洞,罗宇却悄悄的退出了涅槃洞。
丁小鱼呆愣愣的坐在血络石上,见到林以正,猜知罗宇所言应为实情,丁小鱼身子向前探着,内心迷茫:“林真人,是你救活了我?”
林以正表情平静,将手摆向身旁的千雨,对丁小鱼说:“你到周山,一直处于僵死状态,多亏千雨仙姑,悉心照料,一直派弟子守住你的尸身不遭破坏。”
丁小鱼疑云重重,不能理解,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触了触身下的血络红石,冰凉的感觉传达周身,麻木的身躯有了感觉,丁小鱼看向林以正,又将目光落在千雨身上,这神仙一般的人物,自带亲和般的面容,丁小鱼惶惑发问:“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吗?”
千雨微笑着看向林以正,惊喜溢于言表:“师兄,居然成了!”
林以正点头惊叹:“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说着眼睛扫量着惶恐的丁小鱼,不住的点头说:“这一事件,一定要详细记载,六合道创下了这个奇迹。”
看丁小鱼神色茫然无助,如同新生儿一般懵懂的张望着周遭的环境,千雨赶紧迈前一步,轻手搭在丁小鱼肩头,安慰说:“你刚刚醒过来,一定有很多疑问,没关系,一切都会慢慢被你接纳的,你的老朋友罗宇,一直在外面守着,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聊聊,所有疑问都会解开,你重生了。”
“你重生了!”这句话像神祇一般,在丁小鱼耳畔不断的回响,丁小鱼木然的呆坐在一张陌生的椅子里,望着陌生房间里的摆设,回想着身前身后事。
僵尸!是一切的起源和连接,男朋友杨朝被伯父吴歧所害,成了僵尸,开启了一段僵尸肆虐的时代,自己莫名的成了捉僵道士,怎么就成了捉僵道士,也不过是师父吴歧计划中的一环。
师父吴歧闯下大祸,无法收场,导致了父亲老丁的死亡,罗宇残腿,自己如何的顶替流浪汉成了傀儡僵尸王,灭了男朋友杨朝这只无人能敌的僵尸王。
我死了!丁小鱼记起所有经过,再睁眼时,就躺在了周山上的一块血石上。
像大梦一场,睡醒了吗?还是,坠入了另一重梦中?
丁小鱼并没有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不适,只感觉神清气爽,浑身有无穷的力量,脚步也轻快,神思也异常清明。
“我要见我师父吴歧!”丁小鱼心情迫切,紧握罗宇的手说:“我现在脑袋里一团乱麻。”
酒店房间的沙发上,罗宇端坐一角,心情激动又沉重难抑,心知该来的总会来,难道真要亲口承认是自己亲手将丁小鱼的师父送进了监狱,判了死刑,吴歧的死讯,她能消化到什么程度。
罗宇深沉的说:“我都会告诉你的。”
丁小鱼抬眼看了一下罗宇,然后捏着手指,垂眼看着地面,眉头凝凝,问道:“我不是死了吗?”
罗宇眉头微攒,开口说:“这样吧,我把事情经过再给你讲一遍。”
丁小鱼迫切的看向罗宇,罗宇继续说:“你服了僵尸毒,迫使吴歧道长作法,将你变成傀儡僵尸,七天法事,你被锻造成傀儡僵尸王,与僵尸杨朝在废弃的医院大楼决战,杨朝被你用极阳血衣罩住,极阳之火将杨朝烧死了,杨朝灰飞烟灭。”
罗宇见到丁小鱼瞪大的双眼里,瞬间流下两行清泪,生死离别大不了投胎转世,但从此杨朝魂飞魄散,无论天上人间,地府阴曹,丁小鱼都休想再找到杨朝了,丁小鱼眼睛一闭,双手抱头,痛苦的无声抽泣。
罗宇继续说:“杨朝一死,你也跟着断了气,那一晚你就已经死了,但林以正道长,却坚持说你尚有一口气在体内窜动,兴许还有拯救的余地,便跟吴歧道长商量,将你带到六合道,尸身颐养在涅槃洞的血络石上,血络石是块奇石,有疗伤生血的奇效,所有人都把你死马当活马医,听天由命,看你的造化,你沉睡将近一年,血络石濡养了你的五脏六腑,林以正道长为你开坛作法,设一道引雷还魂术,令你起死回生,你睡了七天,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