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秘书继续说:“六合道林以正道长,局势已定,才来现身,被人指指点点,有消极怠工,偷奸耍滑之嫌。”见吴歧摆手,梁秘书停住。
吴歧表情严肃,沉声说道:“林以正的本事不可小觑,论起来连我也要让他三分。”
梁秘书立即接话:“的确,昨晚若不是自己人乱了,他恐怕能一招定乾坤,收了僵尸王。”
吴歧却摇头,解释说:“就算没人捣乱,那晚月圆之夜,茅山老七的镇妖铃过不了一招就被僵尸王破了,林以正本事再大,恐怕也拿僵尸王没奈何,僵尸王随时都能汲取月光之精,他只能勉强掌控,反倒触怒了僵尸,伤了大家。”梁秘书抿着嘴,连连点头,若有所思。
吴歧深叹一口气,惆怅的说:“况且林以正加入治僵办是我请来的,六合道根本无心参与。偷奸耍滑人人都有嫌疑,不是利益不够,就是惜命如金,人之本性,也没什么可怪的。罗宇耿直正义,是他历经事故人情太少,人总会变的,变得都那么雷同。”
说罢,吴歧站起身,边整理东西,边说:“我得去看看我的老朋友了,通知下去,僵尸王负伤,最是需要大量鲜血的时候,千万提高警惕。”梁秘书点头。
吴歧出门直奔医院,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走进一间病房,房门贴着大大的标牌,“重症监护室”!
吴歧拎着许多补品,心情沉重的迈进门,丁小鱼面容苍白的守在病床边,一旁站着半臂何翔,另一边的轮椅上坐着断腿的罗宇。三人一齐朝吴歧看过来,何翔叫了一声:“吴老师!”罗宇却默不作声。
吴歧见到憔悴的丁小鱼,心疼不已,拉着她说:“你先回去休息,我在这看着,咱俩换着来,不然你的身体也拖垮了。”
丁小鱼神疲力乏,看了一眼病床上气息亏弱的老丁。老丁伤势过重,许多内脏均有破裂,随时都有腔内出血恶化的危机,丁小鱼这几天也是五味杂陈,心情既焦虑又抑郁,身体消瘦许多。老丁见吴歧过来,看着丁小鱼认同的眨了下眼。丁小鱼方从病床边支起身子,声音低微的对吴歧说:“我下去吃口饭。”
随着丁小鱼,何翔也告辞出来,小道徒推着轮椅上的罗宇,三人各走各路。
丁小鱼走出病房,走廊尽头传来一家人的哭声,看来又有人因为僵尸不治身亡,这几天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丁小鱼累了,累的连同情之心也无力的很,她知道这样的厄运也许随时都会降临到她的头上,她也会像那些人一样,无所顾忌的在医院的走廊嚎啕大哭。
她希望那个时候连她也一同去了,独剩她自己,她靠什么气力活着。丁小鱼越想越伤心,边走边抹泪。医院走廊长长,上演着生动的尘世,生老病死都聚在这里,解析着人们最本质的存在。
病房内,吴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呆呆的看着老丁蜡黄的脸,复杂的心情化成一声声深叹,吴歧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后只是掖掖被角,然后眼圈红润,抹下两滴泪来。
老丁却显得十分乐观,白了一眼吴歧,声微气缓的调侃一句:“老东西,风光了啊!”吴歧正色道:“如果能换,我把所有荣耀都拿来换你的命,那些有何用啊?”
老丁淡笑,继续说:“怎么没用,人一辈子活就活的风风光光,反正都要死。早几年晚几年的事,莫不如活的潇洒一点。”
吴歧叹口气,反驳说:“风光当然要,但不值得拿命换,最后活的孤孤零零,亲人离散,风光就显得太苍白无力了,看热闹的远比理解你的人多。”
老丁没有说话,眼望虚空,良久,微微的说道:“小鱼,命不好!”这几个字一出口,老丁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她没有完整的家庭,爱人变成僵尸,如今我能陪她的时日,恐怕也不多了,她就剩下你了,你可得替我照顾好她,这孩子脾气你知道,我就怕她哪天想不开······”
吴歧见老丁越说越激动,怕影响病情,赶紧安抚说:“我一生无儿无女,看丁小鱼亲生女儿一般,我对她的爱不比你少,她肯定会好,你放心。”停顿一下,吴歧继续说:“等安顿好她,我年岁也大了,咱们再聚啊。”边说,吴歧边给老丁擦掉脸上的泪。
这些时日,吴歧心乱如麻,纠结难解,内心得不到哪怕片刻的安宁,吴歧心中的难受、憋闷,欲出无路。
无心思听僵尸王的肆虐狂妄,也不关心当局的命令和催促,更看不到百姓所遭受的荼毒。
秋,审判了第一片落叶,便有成千上万的落叶为此不公。树,褪去了一世繁华,便失魂落魄的孤立在风中。风,学着恶鬼的呼号,抽打着行人的脊背。行人任凭秋风的凛冽,断手断脚般,蛇形忸怩在每条大街小巷,面无表情,心不在焉。
清晨的雾露,压弯了干枯的芽苗;勤奋的飞鸟,在树的枝桠上哭号;人们清扫着夜晚遗留的倦怠,嗅着死尸在空气里书写的烦恼。生活更像是地狱和天堂的交替,天黑为死神让路,天明请死神一并带走夜晚的阴霾。
吴歧心中的乌云,难以驱散,时间只给人悔恨,不会给人重来的机会,错的事只能一错再错,永远向前,永无回头的可能。
吴歧阴沉着脸,来到病房,换走了丁小鱼,便坐在老丁的床边唉声叹气,老丁微侧头,看着心事重重,难以纾解的吴歧,轻声的问:“怎么了,老哥俩有什么话不能说吗?”吴歧抬起头盯着老丁一张圣经一样的脸,摇摇头,难以启齿。
老丁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吴歧,眉头像两条麻绳,扭结在一起,脸色晦暗,双手无措的乱摆,分明想说却紧闭着双唇。老丁劝慰说:“你一定是遇到了难处,不防讲出来,或许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的见解。”
吴歧低着头握着拳,牙关发紧,挤着话说:“老弟,大哥确是遇到了难处,天大的难处。”
吴歧浑身僵硬,表情难受,终于说出来:“我是天下的罪人,千古的罪人。”吴歧不敢停顿,怕一停顿,冲上脑门的勇气就会溜下去,继续说:“我杀了人,是我杀害了杨朝!”
老丁一听,七窍震惊,眼睛放大,瞳孔聚拢,盯着吴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吴歧说完,就无有脸面的伏在自己的拳头上,身体微颤,似乎在等待老丁的宣判。
半晌,老丁方醒过神来,诧异的看向吴歧,问:“这?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歧把自己积压过久的心事讲出来,心情得到了些许释放,不如不吐不快,大胆的抬起头,眼望窗外,讲起来:“我为了一己私欲,心生恶念,上些年,在住所地下室养了一只僵尸,养的僵尸以符为信,以铃为号,被嗜血的僵尸都将为我所用。
不想在最后时刻,被杨朝发现天机。这孩子一心想帮我脱罪,便私自去地下室毁掉僵尸,无心弄掉了僵尸头上的封印,我为了救他亲手毁了我养了八十一天的僵尸,本以为此事就此断了,我也不抱什么侥幸了。不料,我看见了杨朝肩上的伤,他被僵尸咬了。那道伤,对我来说又是希望重燃,我内心有过挣扎,所以我问他是否受伤,谁成想这孩子根本没有意识到被僵尸咬的后果,他为了不使我担心,瞒骗了我,我佯装不知,放他回了家。
我明知道此后杨朝会受怎样的折磨,我本可以救他,但偏偏我就这么闭目塞听,眼睁睁的等待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僵尸。
事已至此,我没有办法,只好任事情发展。原以为他会同我养的僵尸一样,以符为信,以铃为号,那样就成就了我号令僵尸的私心,结果那次见到变成僵尸的杨朝,他根本不受铃铛号令,我失败了,这种失败意味着杨朝不除,天下就会因他而大乱,可万万没想到小鱼对杨朝的执念,她根本不想除掉杨朝,就放纵任由他从白僵变成僵尸王,失去了控制。”
吴歧又低下头,用斑驳的老手,擦掉眼眶里的泪水,继续说:“我孑然一身,本不该贪心不足,我以为我聪明一世,到头来却发现我是一世糊涂,我贪恋荣耀和金钱,我贪恋掌声和膜拜,这贪恋的代价太大了,我一生都迷失在歧途上,所有人都因我而伤,因我而亡,因我而妻离子散,因我而苍生大乱。我内心不安,我诚惶诚恐,我无处诉说,我原谅不了自己,何敢祈求世人原谅,我对不起你,我的老兄弟,我对不起丁小鱼!”说着吴歧老泪纵横。
老丁看着满面涕零的吴歧,也跟着流下泪来,哽咽了半日,去握吴歧的手,颤声说:“我知道你内心的煎熬,人心即人性,是人就逃不过七情六欲伤,哪能用简单的善恶是非说得清。你的罪孽只有你自己能解,帮帮天下人,帮帮小鱼。”老丁轻轻的拍着吴歧的手背,吴歧只顾捏着两眼间,阻止着眼泪,思想不住的鞭笞着自己的灵魂。
听着老丁的一番话,吴歧抬头深吸一口气,咽下一口咸泪,然后点了一下头。
次日黄昏,老丁突然发病,被紧急送进手术室抢救。
老丁再次被推进手术室抢救,丁小鱼、何翔、罗宇等人,在手术室外沉默等待。
丁小鱼脸色难看,一声接一声的叹息,终于还是站起身,一声不响的离开。
进了电梯间,又不知该去往何处,随手点了一个楼层,面无表情的看着数字在跳动,电梯停住,门缓缓打开,丁小鱼漫无目地的走出来,这个楼层寂静无人,丁小鱼太需要这样的寂静无人了。
她走到走廊的窗边往下看,行人的脚步匆匆,各有所忙,天蓝云白,看尽世人周替循环,一切都是天意,谁又能逃得了,丁小鱼开始抽泣,对着玻璃反映出来的自己哭起来。
哭着哭着,突然看见玻璃映出来的不止自己,还有另一个黑影。丁小鱼抹了一把眼泪,赶紧转身看。
那黑影矗立在十米开外一动不动,正盯着丁小鱼的背影,丁小鱼弱弱的在口中叫出:“杨朝?”
话音一落杨朝哪顾恩情还是爱情,一个跳跃扑了过来,这一扑的后果不是头断就是腰折,丁小鱼立即反应,缩身蹲地,杨朝扑到窗边,扑了空,双爪向下直击丁小鱼的天灵盖,丁小鱼侧身一个翻滚,钻进铁门后,不过三秒,一记铁拳竟然打的铁门一个凹坑,丁小鱼迅速蹲下去。杨朝收回大爪,不再发作,丁小鱼屏住呼吸,紧张的气氛分分秒秒难熬。终于,杨朝转身,飞跳下楼。
这边丁小鱼意识到事态不妙,赶紧从铁门后挤出来,飞跑着追下去。
未等下到楼底,尖叫和惊呼就传了上来,丁小鱼看到杨朝已然是没有天敌,大开杀戒,自己又一件法器都没在身上,真是干着急没办法,只好掉头下楼去找罗宇。
赶到手术室的等候区,罗宇和何翔几人惊诧的看着丁小鱼,罗宇扶着轮椅紧张的问:“发生了什么事?”“僵尸王来了!”丁小鱼一句话没说完,只见大家惊恐的眼神望向她的背后,罗宇一把推开丁小鱼,接着,罗宇就被僵尸王飞来的双脚连人带轮椅踹出百米,罗宇人车分离,带着断腿翻滚数圈,停在走廊的另一边,捂着断腿表情痛苦,牙关紧咬,看样子就能体会罗宇的躯体承受着怎样的折磨。
小道徒立即赶过去看罗宇的伤,其余几人见状全都四散逃跑,僵尸王杨朝又将目标转移到一旁的丁小鱼身上。墙边的丁小鱼与僵尸王四目相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颤着声喊问:“罗宇,你的法器在身上吗?”
罗宇被小道徒扶起来,忍着剧痛,强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在我的病房里!”说罢,转头对身边的小道徒说:“快去帮她。”
丁小鱼瞅准时机,一个闪身,直奔楼梯口,僵尸王刚要起步去追,突听身后一阵摇铃声,一个转身,原来是那个小道徒,故意转移僵尸王的注意力,僵尸王果然直奔小道徒而来。
这边丁小鱼飞跑进罗宇的病房,几个小道徒立即起身,丁小鱼来不及解释,一边翻出罗宇的法器,一边命令说:“僵尸来了,快去帮你师父的忙。”几个道徒一听,皆抄起法器,随着丁小鱼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