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有云“两边奔跑,劳苦功高,地上媒人,天上月老”。
东北人看重媒人 ,媒人劳苦功高,坐席都是坐上座的。再说了,不是亲近关系,谁给你保媒啊,介绍好了,一切都好,介绍不好,会落埋怨的。金海给大河介绍也是看在刁德海的份上,但许家行为实在失礼。一个是媒人,一个是未来亲家,竟然不亲自院门外迎接。
金海心里又添一堵。依着他以前的脾气,转身就走,但是想想大河快三十还没娶媳妇,又看看许凤霞手足无措的样子,也就没说什么了。至于刁德海,他不敢有脾气。
金海心里说:“这算什么,下马威么?‘没有打马鞭,不上威虎山’,许老蔫儿,咱们慢慢来。”
金海问许凤霞:“你知道我们来干啥了不?”
许凤霞脸红了,羞答答的说:“知道,来谈彩礼了。”说完让步请二舅和刁德海进院子。
金海不紧不慢,又问许凤霞:“那你想要多少钱彩礼啊?”
许凤霞没有隐瞒:“我爸妈说要二十五万,其他什么都不要,只要钱。”说完担心的看向刁德海,见刁德海面色如常,放下点心来。
金海又问:“那你是向着你爸妈呢,还是向着大河呢?”
许凤霞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向着大河,我爸妈对,对我不好。”
刁德海在旁边都笑出声来了,心里说“不愧是我儿子,年后相亲到现在,这才几天啊,就把儿媳妇成功策反了。”
金海接着说:“那一会儿谈彩礼,二舅要是说话难听,你可不能在意。”又转头对刁德海说“一会你少开口。”
许老蔫儿还不算过分到底,至少是迎出了屋子,见面寒暄,进屋坐下。
许老蔫儿家黄泥地面,水泥墙面,没有刮大白,屋子里暗沉沉的,有点儿压抑。靠北墙一流老式躺柜,刷的红漆,年头多了,大红已成暗红。地面倒是挺干净,孤零零的摆着几个凳子。
一番谦让金海和刁德海坐在炕沿上,炕沿上摆着瓜子、茶水,一个小盆里缓着几个冻梨、冻柿子,许老蔫儿、许老蔫媳妇,许老蔫儿三个闺女都坐在凳子上,丫丫叉叉的一帮。
谈了会儿“七大姑八大姨,老大爷下象棋”,又唠了会儿“马牛羊,猪狗鸡”。转入正题。
金海说:“老蔫儿,你看咱们谈正事儿,能不能让 仨孩子先出去。”
许老蔫儿看看他媳妇,许老蔫媳妇说 :“凤霞的姐姐妹妹都关心凤霞的婚事呢。”
许老蔫儿大闺女倒是个温柔的性子,对她妈说“要不我们出去等会儿吧。”说完拉着凤霞出了屋子。
许老蔫儿三闺女不干了,“凭啥让我出去啊,我就想听听刁家给我家多少钱。”这是个没有规矩的。
金海看了看许老蔫儿夫妇,见二人不说话,也就不再管那这个老三了,没脑子的人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
金海问许老蔫儿,“你家闺女出嫁,你准备了多少钱的嫁妆啊?”
许老蔫愣住了,心里面许多问号:还要谈嫁妆吗?嫁走了两个闺女也没给多少嫁妆啊。嫁妆不是凭给的吗?
其实东北结婚,娘家是要陪送嫁妆的,不过对女方没有固定要求,有陪送钱的,也有陪送东西的,也有两样都给的,最开始是手表、自行车,后来是电视、洗衣机、电冰箱,现在则是送钱、送装修、送汽车,有的人家嫁女儿给嫁妆还要压男方彩礼一头,就为给女儿打腰提气。当然寒颤点的一分不给的也有,许老蔫儿家就在此列。他家嫁女儿基本就是陪送个电饭煲,热水壶就完事了。
“我家嫁闺女从来也没给过嫁妆。”许老蔫儿媳妇替许老蔫儿回答。
金海的眼睛还是看着许老蔫儿:“是吗,那男方给的彩礼肯定少吧?”
许老蔫儿说:“不少啊,大闺女八万,三闺女十万。”
金海听了,心里面有了底。
商量彩礼,要看小伙子人性,看姑娘的品貌,更要看家庭情况。彩礼多少,全在两家商量,媒人周旋。东北人好面子的多,难免攀比,谁家闺女也不想嫁的比别人差不是,结果彩礼越要越高,天价彩礼频现,一些人家娶亲,达到了倾家荡产的程度,结完婚之后举家还债。小两口压力大,老两口本应当享受老年生活,也只能继续为儿女当牛做马,何苦来哉?
有的人家还好,收多少退多少,有钱的甚至加倍给。但也有人家,收了彩礼半分不给女儿,女儿嫁过去,男方家的日子不但没有变好,反而越过越差。天价彩礼也为小两口的婚姻埋下“坏”的根源,一个天价彩礼,散了多少好婚姻。
金海从怀里掏出布烟口袋,从里面夹层拿出一个烟袋锅,又从另一个夹层掏出烟丝,放入烟斗,又在一个夹层掏出火柴,点燃。
金海的烟袋锅不是传统的铁杆烟袋锅,而是一个红木的烟斗,“南方有嘉木”,伐来做烟斗。金海的战友知道他喜欢抽烟,就送他一个。这烟斗和福尔摩斯的一模一样,金海爱不释手。玉芬亲手做了个布袋,用来装烟丝,装烟斗。烟斗,东北人称之为烟袋锅或旱烟袋。
然后缓缓的说,“既然你家大闺女八万,三闺女就十万,那二女儿就九万吧。”
许老蔫儿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应对,转头看向自己的老婆。
许老蔫儿三闺女插嘴“那可不行,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想娶我姐,至少二十五万。我姐可以不要房子,不要三金,不要车。”
金海走过南,闯过北,马路牙子练过腿,啥人没见过啊!但亲妹妹给姐姐谈彩礼的还头次见,这不合规矩,也不合礼仪!
许老蔫儿媳妇见金海和刁德海脸色不太好看,就替她闺女打圆场,“孩子也是关心姐姐,你们二位别见怪 ,不过她说得对。”
许老蔫儿赶紧接话:“对对对,啥也不要,给二十五万就行。”
金海两眼一瞪,大声说:“你们说要多少就多少吗 ?也不想想你自家闺女的情况。三金能有几个钱?车子早已买下,房子也买好了房场。不知你家嫁闺女还是卖闺女,不肯给嫁妆,还想要二十五万,想什么呢?刁家的事我能做主,就给九万,多一分没有。凭我金海十里八乡认识的人脉,你家不肯,我还不能给大河找个别的对象么?”
金海的一顿雷烟火炮,彻底把许家几人干蒙了,顿时无言。
许家大闺女和许凤霞听到声音,也急忙进了屋。许凤霞侧脸头发梳到耳朵后面,一块红色胎记有小孩手掌大小,十分明显。此时脸也涨红了,额头上是细密汗珠。进屋也不说话,眼泪汪汪看着自己的亲爹、亲妈。
许家大闺女小声对自己爹妈说:“差不多行了吧。二妹找个对象也不容易。”
许家老三也没电了,她就是瞎咋呼。
许老蔫儿和媳妇看到二闺女的丑模样,忽然觉得九万好像都给多了。许老蔫儿看了下媳妇,见他媳妇点头。这才对媒人金海和亲家刁德海说:“十万吧,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加一万。不过你们说好的给我闺女的三金、房子也要落实到位。”好吗,这才想起闺女,之前就只想到了钱。
金海看向刁德海,刁德海看许凤霞脸上的胎记,心里面也不是很合意,但想到儿子的情况也就点了头。刁家不差钱,不计较这一万两万的,也就点了头,算是给许老蔫儿一个面子。
两家约定下午就过礼,中午金海和刁德海在许家吃了饭,许家叫来本村几个德高望重的人作陪。毕竟刚过完年,许家桌上酒菜也还说得过去,有鸡有羊的。自是一番推杯换盏,迎合客套。期间刁德海还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到了下午,二河开着小车带着十万元钱来到许家。在胜利村几个老人和媒人金海的见证下,完成了过彩礼。金海还要求许老蔫儿写了一张收条,按了手印交给刁德海。
事毕,刁德海自己骑摩托车,金海坐二河的车回了靠山村。如果你问金海为啥不坐刁德海的摩托,金海会告诉你他怕冷。实际上是他“惜命”,喝酒的人骑摩托,你敢坐?
回到家,当天晚上刁德海拿了四样礼物来谢媒人,金海留刁德海吃饭,还叫了王百胜等人。酒酣耳热金海对刁德海说:“德海,恭喜你啊,你家大河找了个精明媳妇。”
刁德海不明所以。
金海接着说“你想想咱们第一次见到许凤霞啥样?谈彩礼时她后来进来时啥样?”
刁德海回忆,忽然恍然大悟。原来谈彩礼时,许凤霞进来是故意把头发梳到耳后,就是让爹妈看到她的丑模样的,这是担心彩礼谈崩了,自己嫁不了大河啊。
金海说:“没有凤霞的配合,这事儿不容易谈成,这丫头真聪明!”
刁德海还是有些意难平,说:“可惜了这个孩子了,要是没有这块胎记多好。”
金海心里面说话:“没胎记,能轮到你家么?”
李伟国插话说“有胎记算啥,你家钱多,不行俩孩子结婚后给孩子做个激光手术,就去掉了。”
刁德海眼前一亮,“这玩意还能做手术去掉?”
李伟国撇撇嘴,“孤陋寡闻了不是?你要有钱把你脸都能挪到屁股上,一块小小胎记算得了啥。”
几人哈哈大笑。
四婶端菜进来,听话听了半截,见几人大笑,不知原因,询问李伟国:“你想把脸挪到屁股上啊?”
金海听了一口酒喷到王百胜脸上,李伟国同样把酒喷到王百胜脸上,王百胜抹了一把脸,扔下筷子,“妈的,这酒没法喝了,你们把我当花儿浇呢?都特么涝了。”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了笑了,大家又是一片欢笑声。
深夜的靠山村一片寂静,但寂静是别人家的,热闹是金海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