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主仆二人便整理一番来到了春花秋月阁的门口。因着第一次应聘,柳安然心里也有点没底,只能尽量打扮的规矩些,不至于失了礼仪。
想着等会还要应付考核,柳安然还特意在墨宝店央求了半天老板,托他借一副笔墨,允诺一旦有了钱就还给他。那老板看她长得楚楚动人,有几分怜惜,便答应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柳安然打定了主意要通过画师的考核,便也自信满满地让站在阁楼门口的一位姑娘代为通传。
那衣着妖艳的美貌女子白了她一眼,似乎颇为不屑,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扭着腰肢娉娉婷婷的进了阁楼里。
柳安然站在那朱红色的雕花门栏前头等着,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络绎不绝,正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的好时节。
街对面的包子铺摊开了蒸笼,热腾腾的雾气看得人眼馋,旁边的胖老头笑眯眯捏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糖人,拿着七彩风车的小孩子跑来跑去。
就连瓦房外的那一排排柳树都在微风中舒展枝条,青翠欲滴。
这副彩色画面中唯一的黑白,恐怕就是孑然一身的柳安然了。
她想着来这种地方,不能穿得太过艳丽,即便她心里清楚自己只是来应聘画师的,也免不了私心将自己打扮的素净一些。
饶是如此,站在春花秋月阁门口的柳安然也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在她身上投驻好奇的目光。
在令人难堪的沉默中等待了一会儿,柳安然也被冷风吹得清醒了许多,她开始觉得自己有些莽撞。
雕栏玉砌的阁楼里传来阵阵娇笑声,酥媚入骨,听得柳安然脸都红透了。
她咬了咬唇,正想转身离开时,一个花枝招展的美妇人便在众星拱月中迎了出来。
她一身牡丹撒花如意纹镶边裙,腰身略显肥胖却带着掩不住的风情,走起路来鬓发上的珠钗也跟着盈盈颤动。
这妇人见了柳安然眼睛一亮,立刻加快脚步凑了上来,悠悠地扇着手中的团扇,啧啧赞叹着:“不错,真是不错。”
美妇人一面说着一面将柳安然打量了一圈,勾着描红的柳叶眉微微一挑,摆出公平讲价的架势,轻佻地用扇子在柳安然的肩膀上轻轻一敲:“姑娘,开个价吧。”
柳安然听着这妇人语气怪异,很快反应过来,脸上立刻升起了一片红霞,更衬得眼波流转面若桃花。
只不过却是又羞又恼,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妇人的距离,强作镇定道:“您是春花秋月阁的楼主吗,我是来应聘画师的,不是,不是……”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柳安然鼓起勇气看着美妇人的眼睛,露出坚定的神色。
“楼主?这称呼倒是新鲜。”美妇人吃吃地笑着,见柳安然站远了些也不着急,涂了蔻丹的手指抚摸着扇面上的花鸟刺绣,用审视的目光又重新将柳安然扫了一遍,“原来是来应聘画师的,你随我来吧。”
美妇人说完,懒洋洋地转身往二层阁楼上走,柳安然与如玉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会,还是咬着牙跟了上去。
柳安然随着那美妇人一路前行,才发现这阁楼里竟然别有洞天,中央是一个螺旋而上的楼梯,上面张灯结彩,极尽奢靡。
到了阁楼二层,美妇人将两张写满字迹的字据啪的一声往两人面前一丢,靠在贵妃榻上用命令的口吻道:“签了吧。”
柳安然和如玉微微一愣,看着美妇人倚在塌上抽着水烟,姿态慵懒,那一双凤眼却是分外凌厉,刀子一般的目光刺向两人,使得二人不敢妄动。
柳安然尽管心中忐忑,却是硬着头皮将那张字据看清楚了,脸上顿时一白。
猛然推开那张字据,抬高声音道:“不对,这是卖身契!我是来应聘画师的,楼主,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美妇人冷笑一声,悠悠地吐了一口烟雾:“从来没听说有人还来戏子院里画画的,不是卖身的借口还是什么?”
“如玉,我们走。”
柳安然正想拉着如玉离开,如玉却抢先一步抓住她的衣袖,带着哭腔惊慌地说道:“怎么办啊姑娘,我没看明白,刚刚已经画过押了。”
柳安然闻言大惊,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她一眼望见如玉那张字据上朱红色的印章,咬了咬牙,便用力将如玉一同拉到楼梯口,朝着一楼的大门口狂奔。
两人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身后是那妇人气急败坏的叫喊声,好不容易跑到大门口,却被赶上来的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
柳安然眼瞧着自由只有一步之遥,愣是挣脱了开来,拉着如玉冲到街道上,不料却撞入一个人的怀抱中。
最先映入柳安然眼帘的,便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那是一双年轻男子的手,骨节分明肤色细腻,如玉雕成一般。
这双手将她轻轻扶住,恰好不让她跌倒,却又保持着一段距离,实在是细致入微的君子之礼。
柳安然站稳脚跟,抬眼望去,便望进一双深邃的眼眸中,眉眼含笑眼如春水,在这喧嚣的集市中都生出几分卓然出尘的味道。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一时间,柳安然的脑海里几乎是下意识地浮现出了这句诗经里的句子,不禁有些局促的道了声谢。
站在一旁的如玉也呆呆的望着男子,看得有些痴了。
而此时春花秋月阁的那几个打手也追了上来,看见男子时脚步一僵,恭恭敬敬地行着礼,满脸堆笑道:“原来是邬大少爷,失敬失敬,这不懂事的丫头我们一定带回去好好管教,她们冲撞了您,实在该罚。”
被称作“邬大少爷”的年轻男子只是微微抬起眼皮,冷冷的扫了那为首的壮汉一眼,声音冷冽的道:“知道我是谁还不快退下去?”
“这……”壮汉为难道:“这两个丫头是我们楼里的人,签了卖身契的,我们就这么回去实在不好交代……”
“三千两。”年轻男子吩咐身后的随从拿出一张银票递给那壮汉,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若是觉得不够,这三千两也不用拿了。”
壮汉哆嗦了一下,冷汗立刻从额头上冒了出来,连忙接过银票,连连点头道:“邬大少爷开恩,我们这就走。”
几个打手对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便一溜烟跑回阁楼复命了。
柳安然再迟钝,也看出年轻男子帮她们解围了,连忙红着眼眶朝年轻男子一拜,哽咽道:“多谢侠士仗义相救,安然感激不尽。”
如玉在一旁也连忙凑过来,红着脸跟男子道谢。
年轻男子定定地看着柳安然,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却被他极快的隐藏了下去,唇角微弯:“姑娘谬赞了,我可不是什么侠士,也不是什么君子,我救你,只是因为我府里正好缺一个丫鬟。”
柳安然微微一愣,脸色有些苍白,她如何能不明白这男子的话中之意,只是一天之内巨大的落差还是让她心神恍惚。
“多谢少爷。”柳安然拉着如玉的手轻声道谢。
而她面前的邬泱看着她垂下的眼眸,默默在心中念着——
我回来了。
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你还会记得么?
男子自嘲的勾起嘴角,谁也不会想到,如今的京城第一公子,曾经一无所有。
只有十年前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在他挨打时伸出援手,给了他一袋碎银子。
就是靠着那袋碎银子,才换来今日的一切。
他永远记得,那个小女孩,叫柳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