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站了几刻钟,言离辰肩上便覆了一层薄雪。
他从门外走进来,安昭月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脑子不由自主地想起湖水深处的吻,以及那个问题。
他为什么骗她自己不会游泳?
“阿姊……”
言离辰还未说完,安昭月猛地站了起来,茶水洒在衣服上,她都没有注意到,“安春,给阿辰准备一间屋子,天色不早,早点歇息。”
她说完就朝里屋走去。
言离辰想要跟上,却被安春拦下,“世子,这边请。”
言离辰轻声道,“有劳了。”
晚上,安昭月有点失眠,黑暗中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谁?”
安昭月向来不喜欢别人守夜,她也自信自己的武功,不长眼的小偷,来一个揍一个,来一对揍一双。
“是我。”熟悉的声音自黑暗处传来。
安昭月摸索下床,点燃了烛火。
言离辰穿着中衣,抱着枕头站在门口,夜晚风凉,他冻得哆嗦,怎么看怎么可怜。
“你来干什么?”安昭月努力摆出严厉的表情,奈何看他眼角低垂,抿紧了唇畔,便如何也硬不起心肠。
“我,我想和阿姊一起睡。”他抬头,“我害怕。”
安昭月断然拒绝,“不行。”
她赶紧补充道,“阿辰长大了,要学会勇敢,日后才能保护你的娘子。”
“阿姊,你为何老躲着我,是嫌弃我了吗?”他低声道,“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兜兜转转还是没逃过回答这个问题。
她烦躁地抓抓头发,“没有,我没有。”
“那阿姊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和你一起睡。”他第一次咄咄逼人,安昭月本就不是会撒谎的主,脱口而出道,“阿辰,你有喜欢的小娘子吗?”
言离辰抬头看向她,昏黄的烛火照不清面庞,只能大体看到一个人的轮廓,“有。”
他回答。
安昭月心突然漏跳了几拍,问道,“是谁啊?”
“六岁那年,太行山下,我喜欢上了一个姊姊。她说她叫小翠,带我骑马,看遍太行景色。她不像任何齐国女子那般温婉贤惠,我却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在男儿才有的家国天下,她让我懂得了爱国,刻苦学习储君知识,偷偷钻研兵法,她送我双鱼佩,见佩如见人,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会保护我。我与她约定五年后再会,我计划了一年,换上最漂亮的衣服,戴上最好看的幞头,偷偷逃出皇宫,我从日出等到日落,繁星满天。可是她没有来。”
他自嘲一笑,“可能她觉得,六岁的小孩的承诺,怎么能当真呢。”
安昭月愣愣看着言离辰,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楚,顺着血液,似乎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让她手都微微颤抖。
她为他心疼,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番,却发现自己早已忘了那天在干啥。
连借口都找不到。
“那你还喜欢她吗?”她问。
“喜欢。”他答。
“为什么?”
“因为,她救了我,没有她,便没有今日的我。”他轻声道。
她只是将他从土匪手中救下,有这么夸张吗?
还未等安昭月想明白,言离辰突然道,“阿姊,你与她长得真像。”
安昭月心跳如擂鼓,赶紧解释道,“我没听说过这个人。”
这份感情太重,让她害怕。她想让言离辰彻底忘了太行山下的小女孩,那个女孩,不配他喜欢这么久。
可她又那么欢喜他的喜欢,心仿佛策马驰骋在平阔的田野。又像是凤仙花慢慢伸展绽开,散发出阵阵清香。
“是吗?”言离辰将玉佩放回手中,听不出喜怒。
安昭月握住他冰凉的手,轻声道,“睡吧。”
安昭月抱着言离辰,渐渐进入了梦乡。
八月是收获的季节,幽州城里,许多农民的稻谷都晒在外面,准备卖一个好价钱。
结果狂风大作,突然下起了大雨。安昭月带领安家军帮农民往屋里收稻谷。忙到下午。
想起前些日子陈勉来信,说是今日要来看她。她便戴了顶斗笠,驾了一架马车,去接他。
路上险些吹跑了斗笠,她看到柳树上挂了一只白色幞头,被风雨吹的摇摇晃晃,帽子上全是树枝的划痕,却依然很是漂亮。
她把它摘了下来,心道不只是哪位小郎君雨天赶路,吹跑了。
这么漂亮的幞头,扔了也是可惜。
她将幞头放进轿子,后来陈勉以为是送他的礼物,很是喜欢,她便直接送给了他。
翌日早晨,当穆芊芊换上一身鸭黄色水仙襦裙,深吸了口气,打开门。
“安郎君,我们……”还未说完,就看到了安塘后面朝她招手的安昭月。
她敛了笑容,恭敬行礼,“世子。”
言离辰点点头。
安昭月拉住她的手,“我哥可是说了今天他买单,咱们可要狠狠宰他一笔。”
穆芊芊扯了扯嘴角,点头,“好。”
因为发了棉衣,幽州城的冬日倒是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其实幽州城冬日有独特的节日,只是天气太冷,便也没有再办。
今年是安家第一次完全掌控幽州城,也为了减轻财政压力,安塘便计划举办一次庙会,虽然幽州人穷,但总能赚点儿。
“这里是陶家打铁铺,那边小摊的包子便宜,就是粥不好喝,要喝粥还是要去西街的田家粥铺。你们想去哪里吃早餐。”安昭月问。
穆芊芊回头,看向安塘,“安郎君喜欢吃什么?”
安昭月摇头,“叫这么生疏干嘛,既然我们是朋友,你跟我一样,喊他哥哥好了,对吧,哥。”
安塘无奈,“嗯。”
穆芊芊赶紧行礼,“失礼了,安……安哥哥。”
她低头不去看安塘,紧紧攥住了安昭月的手。
安昭月皮草肉厚的毫无感觉,可一抬头,就见到了从西边过来的陈勉,他头上戴了顶白色幞头,显得风流倜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