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你不在的时候,齐世子判若两人,我甚至有点怕他。”
安春道,“说不上来,感觉他看每个人都没有什么感情,像是在看一具具尸体。”
安昭月想起言离辰无害的笑脸,完全不信安春的说辞,“许是你这几天太累了,产生幻觉,更何况作为将领,指挥你们,总是要让你们有几分敬畏之心的。”
是吗?可她生不出丝毫敬意,只有畏惧。
她辩解道,“真的,娘子,而且他还套出了红衣男子的话,红衣男子得了瘟疫死了,我过去看过,他身上一点行刑的痕迹都没有,你说世子是怎么做到的。”
安昭月想了想,“不知道,许是良心未泯吧,当初抓他的时候,就感觉他没有害死一城人的胆量。
这种人,我们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只是我们都不知道他还知道别的消息,没有去逼问他罢了。”
安春有点着急,也觉得娘子说的有理。
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道,“娘子,据投降的士兵说,有人在城头放箭射杀他们,每一箭都会要了一位将领的性命,当时在城头的,可只有齐世子。他有如此高明的箭术,齐国之人却一个都不知道,可见他心思深沉,来周国也是另有目的。”
箭术了得。
前世的齐太子也是箭术了得,听说能百步穿杨。
一桶凉水兜头泼下,她眸光骤冷,“你可确定?”
“我确定。”安春道。
安昭月猛地起身,“走。”
她心里歇了旖旎的心思,只想当面问清楚。
当安昭月来到言离辰屋中时,发现言离辰并没在屋子里。
哪里去了?
她突然发觉,自己对言离辰太放纵了。
同意他私自离京,为此她递了折子,央求陛下同意。
同意他随意走动,不曾有片刻监督。
以至于找不到人时,完全不知道他在哪里。
此处离幽州城不过百里,若是他逃回了齐国。
她的罪责就大了。
她让安春去南边找找,自己进了山。
这几日一直下雪,就连晚上,天空飘着小雪,落在身上,冻得她瑟瑟发抖,心沉到了谷底。
“很好。”
深处传来声音,她顺着声音行去,月光朦胧,依稀是两个男子的身影。
她一眼认出了正在弯弓搭箭的言离辰。
“你在做什么?”她冷冷开口,打破了山间寂静。
言离辰惊讶回身,当看到是安昭月,下意识将弓箭藏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安昭月又问了一遍,手不自觉摸上了剑鞘。
他低眸,攥紧了手中弓箭。大到指尖微微泛白。
他知道阿姊动了杀心。
他便赌,赌阿姊的杀心不是为了他会武功,而是怕他是前世的言离辰。
“我在练箭。”他心上仿佛裂了个小口子,流到痉挛的胃里,流到微甜的喉头。
可面上依旧能纯真无暇,略带不安地小声回答。
经历了太多阴谋算计,他早已学会了心口不一,甚至能伪装到无懈可击。
“练箭,你练了多久了?”箭无虚发,就算是天才也要练个一两年吧。
“自从阿姊说要护着我,我便偷偷练武。我也希望,用自己的力量,保护阿姊。”
锋利的弓划破了手心,鲜血落在地上,被夜色很好地隐藏。
乔殃站在一旁,为自家殿下心酸,明明是一国太子,于万千宠爱长大,来了周国,连习武都只能在晚上,偷偷摸摸地进行。
她什么时候说要保护他,她记不清了。
应该是很久远的事情。
那时,她只想把他教成一个温良恭俭让的世子。
从来没想过,让他学武。
她终究没有问出那句什么时候的事。不知为何,她感觉言离辰现在很伤心。
伤心到她心口微疼,软了语气,“安春说你守城时箭无虚发,很是厉害,没想到阿辰这么有天赋,短短几月,就能有如此技术。”
几月吗?
言离辰自嘲地勾唇,加上今天,正好三百六十五天,算个整年。
“阿姊想问什么?”他低眸看着脚底的斑驳树影,轻声问,“阿姊不若说的明白点,我太笨,听不懂。”
安昭月深吸口气,“言离辰,看着我。”
言离辰缓缓抬眸,望向安昭月。
泪水模糊了眼眶,看不清安昭月的表情。
安昭月却是呼吸一窒,要说的话卡了壳,“你别哭。”
她一定是猜错了,那个屠城眼都不眨的杀神,那个坐拥天下的帝王。
若是真是重生的,也不会再在自己面前哭吧。
这也太丢人了。
“我……你……”她上前,递给他手帕,“你,你先别哭。”
言离辰难得有了分骨气,没接,“阿姊,距离你说那句话,正好一年。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有好几支箭,都射偏了。”
“安春明明说……”
“那阿姊,就当我说谎吧。”言离辰拔出她腰间长剑,递给她,“然后,杀了我。”
明明是自己的剑,安昭月却退后了两步,“是我误会了”
她小心翼翼拿回剑,插入剑鞘。
“阿辰,你真的想学武吗?”她心怀愧疚地开口。
言离辰不回话,转身就走。
安昭月第一次见言离辰生气。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快看不见人了,才想起来要追,快步上前,“阿辰,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忧了。”
“担忧什么?”
安昭月微愣,担心什么呢。
担心他重生,他前世便可以灭了周国,今生有了前世的记忆,岂非更加容易。
她担心自己改变不了一切,重现前世惨剧。
她曾看着当今陛下被她当着众人的面剥皮抽筋,曾看到无数王宫贵胄,天之骄子被午门斩首,曾看到地牢下那些尊贵的郡主公主,委身下吏。
她看过太多亡国惨剧。
繁花的大都城,被一把大火,烧成过眼云烟。烧毁了城中的凤仙花海,烧毁了她的故国旧梦。
“阿辰,我害怕你有了武功后,会伤害别人。武功,是为了保护别人,而不是害人。”
她回答,牵起他的手,将伤口包了起来,“过度的使用武力,只会让自己受伤。”
她发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连乔殃都没有发现。
言离辰气一下子消了,看着她从袖中拿出金疮药,小心翼翼地吐沫在他手心,缠上。
他伸手牵住安昭月,“只要阿姊在一日,我便用它保护你一日,绝不害人。”
安昭月总觉得这话有些奇怪,还未说话,就听到了狼嚎声,面色一变。
黑暗的山林里惊飞几只鸟雀,再转眼,他们已经几十双黄褐色的眼睛,盯在了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