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还没从安昭月说脏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对上了安昭月熊熊怒火的眸子。
她被自己激怒了,自己费尽心思都没有达到的效果,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却因为一个小小的县令,竟意外成功了。
他躲到教头身后,探头喊道,“他幸亏是以死谢罪了,否则,他的罪责,够得上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安昭月紧握着手中的信封,突然讽刺地笑了。
这群京城的文官啊,张口闭口仁义礼智信,却是满腹的阴暗龌龊算计。
“陆家长子,在赌城墙缺口时被杀,
陆家二子,于城头上与敌人同归于尽,
陆家三子,身受数箭,力竭而死。”
她拔出手中龙纹剑,指向陶然,怒声质问,“抄斩,斩陆家满门遗孀吗?”
人人都说安家军英雄盖世,安义县之战,以三十人阻挡住了齐国两万士兵,堪称奇迹。
却不知这其中,有多少人用血肉之躯,换取了这十天时间。
没有什么英雄奇迹,只是城中众人同心死义,无数人如陆长寿般将儿子送上了城头,便再也没能家人团聚。
可如今却被他们说成是通敌叛国,一场演戏。
“有拿自己亲生骨肉的性命去演戏的吗?”
陶然梗着脖子,“有些人为了名声,死几个儿子又算什么?”
“狗东西看什么都龌龊,我看是你屈打成招,最后杀人灭口。”
她怒火中烧,喝道,“陶然,你好大的胆子,敢滥杀朝臣。今日,我便取你项上人头。”
众人大惊,却见安昭月身形极快地来到陶然身边,手中长剑自上而下,就要将陶然当场斩杀。
陶然吓得大脑都宕机了,本能地将身边的人推了上去,为他挡刀。
前面的教头一个踉跄被推到安昭月面前,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甚至举不起手中的刀剑。
要死了。
教头腿软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该死的陶然敢把自己推出来挡刀,自己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他。
安春见此,面色煞白。
龙纹剑斩的是低阶官员,陶然乃正三品大理寺卿,今日娘子若是杀了他,便是罔顾礼法,随意打杀朝廷命官,后果不堪设想。
“阿姊,别杀他。”
却有一个身影不顾危险,挡在了教头前面,毫不犹豫地伸手接住了剑锋。
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掌,滴在青石砖上,令安昭月瞬间冷静了下来。
她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布料,将言离辰的手包扎住。
“安春,请府医过来。”她瞪向言离辰,“空手接白刃,你是傻子吗?”
要不是她见到是言离辰,及时收回了力道,这一剑下去,这只手是别想要了。
言离辰低头,听话挨训。
见他如此,安昭月要训的话就有点说不出口了,仿佛在欺负他,“总之,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好,阿姊不要生气。”他用没受伤的手拉住她,眼神中满是紧张。
手中一暖,心也跟着冷静下来。
她看向陶然,“陆长寿的尸体呢?”
自杀,她不信。
她要开棺验尸,看看是不是他们滥用私刑逼供,然后杀人灭口。
“这……”刚刚安昭月是真的要杀了他,他是想激怒安昭月不假,最好是让她失去理智,然后拒捕,可没打算和她同归于尽。
言离辰难得冷了声音,“陶大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怎地不敢回话了。”
陶然腿一抖,直接跪地,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若是细看,还有几分压抑不住的颤抖。
比起安昭月,他更怕眼前的这位十五岁的质子。
本以为言离辰只是齐国弃子,却不料他竟然握有自己收受贿赂,通敌卖国的证据。
想起五天前这位质子拿着书信站在他面前,仿佛谈论今天天气如何的语气,说的却是他与大郎只能活一个。
他养了十八年的大郎,就被自己亲手送上了黄泉。
那一刻,他才清楚地认识到,言离辰是个疯子,一个能够决定自己生死的疯子。
可笑自己还认为他好欺负。
死个儿子没什么,他怕的是身败名裂,千刀万剐。
陶然哆哆嗦嗦地回应,“回禀,陆长寿的尸体已经被扔到了乱葬岗,如今,如今怕是找不到了。”
安昭月攥紧了拳头,怒极反笑,“好,好一个栽赃陷害,杀人毁尸。”
如今死无对证,这封书信,倒成了最有力的证据。
“安甲。”
“末将在。”安甲应声而出。
“拿我的印玺,拟一封奏折,本县主要上御审。”
安昭月重新坐回椅子上,冷冷看向陶然,“大理寺我就不去了,咱们金銮殿上见。”
御审,是皇帝亲自审理案件。
但御审案件,若是有罪,罪加一等,会比正常刑法罚的更重。
陶然心中狂喜,他手上的证据可不只有这一份证据。
这次,安昭月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抬头刚要答应,对上了言离辰幽深的眸子,连忙又低下了头。
殿下为何要接触安昭月,难道是为了周国的边防图。
自己这次行动,不会坏了太子殿下的计划吧。
他突然有些不安,后悔没有提前告诉言离辰这件事,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周国的边防图,等自己取得宰相的信任,也可以为殿下拿到。
言离辰站在安昭月身边,看着依然跪地不起的陶然,“阿姊已经提交了御审的奏折,陶大人怎还不走?”
陶然听此,赶紧爬起来往外走。
步履如飞,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洪水猛兽在后面追。
安昭月疑惑地看向言离辰,“怎么感觉他有点怕你?”
“他为什么怕我?”言离辰歪头,一脸不解。
安昭月忍不住摸了摸言离辰柔软的头,阿辰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有人怕他。
许是被自己刚刚的气势所震撼,至今没缓过神来。
“阿姊打算怎么办?”言离辰问。
金銮殿上,那群文官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安昭月满脸不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当然是见招拆招,没做过的事,他们还能无中生有不成?”
言离辰,“……”
他本以为阿姊知道自己不可能输,才这般有恃无恐,没想到就是单纯的硬刚。
周国的皇帝虽然忌惮安家势大,也知道外有强敌,安家军动不得的道理。
安昭月既然愿意回到京城,皇帝自然欣喜,毕竟手中有个人质,总能安心许多。
赵宰相必然也清楚皇帝不可能杀了安昭月,只是想通过这件事,给安家军一个下马威,而皇帝保下安昭月,也能获得安家军的好感。
各方利益角逐下的御审。
言离辰垂眸,阿姊会没事,但可能,不会是阿姊想要的结果。
不知阿姊,介时,你又会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