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这么多齐国士兵,这些都是他的子民。
言离辰轻声回,“不,是阿姊救了我。”
他反问,“他们想杀了我,难道只因为他们是齐国人,我就该原谅他们?阿姊救了我,难道只因为阿姊是周国人,就要心生怨怼吗?”
安昭月微微一愣,震惊地看向言离辰。
“以偏见看待外族,便永远统一不了,收服不了人心,更何况,齐周千年前还是一个祖宗。”
她按捺心中欢喜,嘴角忍不住翘起,“说的好。”
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言离辰抿唇,“那,阿姊可以帮我,给他们收个尸吗?”
心中却冷笑,也不枉他来的时候,给那位殿前司副指挥使指明了他们的行驶路线。
要不怎么能让他全军覆没呢。
没了副指挥使这位内应,郭贵妃想动舅舅的指挥使,就要掂量掂量了。
言离辰心里虽全是算计,面上却满脸慈悲,看着被他坑害的遍地尸骸。
放这也是浪费,不如拿他们的尸体,向阿姊卖个好。
安昭月感动,果然现在还是个仁慈的好孩子。
“你做的对。”她转头,命令安甲,“给这群人挖个大坑,埋了吧。”
看向已经落到地平线的太阳,命令道,“全军速行,争取天黑前到达涿州城。”
*
这是哪里?
安昭月看向空旷的大殿。
紧闭的殿门和密封的窗户,使大殿陷入一片黑暗。
漆黑压抑的环境配合着庄严肃穆的大殿,令人心生怪异。
她回眸,望向了长长的青玉台阶,望向了那代表着至高无上地位的龙椅。
一人端坐之上,俯瞰于她。
他穿着最明亮的黄色龙袍,却掩盖不住周身散发的阴冷寒气。
他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上,落针可闻的沉寂气氛,冷冽到令人窒息。
他仿佛早已习惯了黑暗,从高高的王座上走下来,步履沉稳,衣摆纹丝不动。
青龙云靴踩踏在青玉石阶上,他头上的帝王冕旒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一点点朝自己走来,也让安昭月渐渐看清了他的面容。
比起投降时的冷冽,那双眸子,翻涌着深沉的黑暗与疯狂。
仿佛癫狂的猛兽,要将一切搅碎,碾碎。
她忍不住避开了他的目光,颤抖着退后了一步。
言离辰站于大殿的中央,四周没有一个人,甚至连一个内侍宫女都没有。
且,静到可怕。
静到安昭月能清晰地听到言离辰粗重的呼吸,在空旷的大殿回荡,回荡。
“阿姊,我登基了。”
安昭月默然不语,他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回答。
他语气里带着哽咽,“可我救不活你。”
“我杀了你!”
“是我,杀了你。”
安昭月听着他悲戚到几近绝望的声音,心忍不住地疼痛。
“我不怪你。”
成王败寇,我本就是要自刎谢罪的。
我不怪你杀了我。
我只怪你屠城二十余座。
只怪你屠戮我周朝皇室。
“这一生……”
他自嘲地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殿回荡,再回首,已是泪流满面。
“阿姊,你会原谅我吧?”
原谅?
没有怨,何来原谅。
她只觉得他可怜。
明明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却仿佛是无根之木,在这偌大的天地间,找不到一处安身立命的避风港。
他手中长剑出鞘,眼中再无生计。
“皇帝,不过尔尔。”
她眼中只有他死寂的双眸,横剑于颈前,毫不犹豫地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那一刻,心仿佛被人死死地攥住,让她痛到不能呼吸。
“娘子?”安昭月猛地起身,吓了安春一跳。
她擦了擦头上的汗,“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娘子可以再睡会儿,明日便能到大都城了。”
安春无语道,“也不知小将军怎么想的,非让你坐马车回京,马车哪有马儿快。”
安昭月垂眸,看向旁边蜷成一团的言离辰。
精致的眉眼在晨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剔透的美感。
明明是风华绝代的少年郎啊。
“言离辰。”她抬手摸上他的头,将药膏轻轻涂在他手臂浅粉色的疤痕上。
是噩梦,还是前世。
那么真实,让她忍不住心疼。
是怎样的痛苦,让你连活下去的信念都没有了。
她想帮他,冥冥之中,她自大地觉得,只有自己能帮他。
风卷起厚厚的窗帘,安昭月仿佛看到了高高的大都城楼。
那里有盛开的凤仙花,有太子殿下,有她想要守护的百姓。
也有口蜜腹剑的文官。
她冷然地勾唇。
她要在大都城,搅起一场腥风血雨。
贪官污吏,杀。
卖国求荣,杀。
临阵脱逃,杀。
再差,也不可能比前世国破家亡差了。
马车停在城门口。
“兮兮,孤来接你回家。”
假寐的言离辰眼中狠戾一闪而过,继续做纯情无害的小白兔。
想和他抢阿姊,也要看看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安昭月自然是没发现言离辰的异样,她因着是回京城,特意换了盔甲,穿上了裙子。
她掀帘朝外面看去,就见以陈勉为首的一众大臣,等候在宫门外,迎接将军凯旋。
陈勉朝她温和一笑。
她也回以微笑。
她与太子从小一起玩到大,是最好的哥们儿。
安昭月美目盼兮,少了沙场杀气,多了丝温婉。
众文官刚要暗暗点头,安昭月一把兜起裙摆,直接跳下马车。
看得一众等待的文官目瞪口呆。
一旁的沐辛嘴角抽抽。
陈勉对此已是习以为常,“宫中已备好了接风宴,皇上命孤为你接风洗尘。”
她点头,刚要抬步往里走,一位身穿绯色官服的官员站了出来,“且慢。”
“安昭月违抗皇命,贸然进攻金陵城,致使千名战士战死沙场,臣大理寺主薄今日要将其缉拿归案,以正国法。”
他大义凛然地说出这段话。
陈勉面色难看,“这些事,圣上不是说容后再议吗?”
“礼不可废,疑罪之人,理应关押大理寺昭狱,等候审判。”
陈勉气极,“孤就要带安县主走,你待如何?”
太子亲卫纷纷拔剑,指向姚长。
主薄躬身,“那就从臣的身体上踏过去。”
安昭月冷笑着看向此人,这人她当然认识,大理寺主薄,姚长。
他曾担任涿州城参军,当年涿州失守,他临阵脱逃,将罪责全部推给了战死的刺史,后来得陶然看重,竟然还升为了京官。
齐周议和,也是他充当马前卒,叫的最欢。
自己还没找他算账,他倒是先来找茬。
真是活腻了。
姚长迎着侍卫的刀锋,不退反进,太子亲卫只能退后了两步。
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可是大理寺卿陶然最得意的弟子,更是朝廷官员,你身为太子,怎么敢将他当众斩杀。
“我姚长,愿意以死来捍卫边疆守军的性命,不能让他们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