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里面请。”昏暗的牢房中传来牢头谄媚的声音。
即使牢房里充满了亡国奴的哭泣与哀嚎,安昭月还是从嘈杂的声音里,一下子认出了她的脚步声。
鞋跟故作矜持地缓慢敲打在地面上,每一步又狠狠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又来了。
安昭月费力地从堆满纸张的案几上抬起头,漠然地瞥了眼门口。
脖子上的锁链扣的极紧,单单这微小的动作,也发出了清脆的锁链撞击声。
她是大周唯一的女将军,可在一个月前,她被推出来投降了齐国,成了阶下之囚。
而那些自诩清高,说着忠臣不事二主的文官们,转头就成了齐国的肱骨大臣。
她才明白,这群人早就和齐国暗通款曲,以君王家国,换了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安昭月眸含杀意,若是有来生……
“娘子,好久不见。”
她穿一身翠绿短袖,外套透明卦衫,下着一身百褶烟绿色襦裙,化了精致的酒晕妆,以掩盖她横跨左脸的丑陋疤痕。
语气里的洋洋得意像是快要溢出来的水,耷拉着眼皮低头看向安昭月。
就像曾经无数次,安昭月站在她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处,俯视于她。而她只配低头弯腰,小心翼翼地等候差遣。
而今,她衣衫破烂,狼狈地跪于牢房,只有仰头才能与自己平视。
这种感觉,让安翠沉醉。
安昭月只静静看着眼前的纸张,那上面写的,是儿时太行山下,她救助了一个少年。
少年长得像个女孩子,秀气羸弱,连马都不会骑却说要统一天下,结束战争。
当时只以为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却不想他是敌国太子,最后当真统一了齐周。
“我和你说话呢,你给本太子妃回话。”安翠脸上狰狞的疤痕因愤怒而向外突起,显得又丑又恐怖。
真是命运弄人,若不是国破家亡,跌入尘埃。
安昭月这辈子都不可能记起,曾经有个丫环,因为偷了她的玉佩而被发卖。
如今,她因为那枚玉佩而成为了太子妃,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安翠。
安姓,凭她也配。
安昭月目光瞥向她腰间的双鱼佩,眼中流露出几分怅然。
当初想着救苦救难的少年,却连屠周国城池二十余座,这般嗜杀,就算统一了齐周,也只是一时而已。
安翠见安昭月接二连三地无视她,胸中怒火翻腾。
她已经不是幽州城里那个看她脸色行事的小丫环,她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而安昭月不过是自己随时可以踩死的亡国奴。她安昭月有什么资格无视她,怎么敢无视她。
“回我的话。”她厉声尖叫,“否则,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安昭月轻叹,将纸稿按照顺序一页页整齐码好。
言离辰,这份书信,就当我当年爽约的补偿。
不知你知道真相后,是否会伤心后悔。
若是会,也算是,报了我国破家亡之仇。
“好,既然你不想回话,日后便也别想说话了,来人,拔了她的舌头。”
怨毒又夹带气急败坏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安昭月只觉得好笑。
若是没有言离辰,她安翠算什么东西。
偷了她的东西,冒用了她的身份,竟有脸在这里狺狺狂吠。
安翠气的跳脚,一把抓住狱卒对着他的脸怒吼,“给我打开牢门,把她的舌头拔下来,快点。”
狱卒被喷了一脸唾沫,不敢擦拭,疯狂点头表示他听到了。
他强行掰开安昭月的口腔,巨大的剪子毫不怜惜地将舌头连根拔断,剧烈地疼痛使安昭月全身痉挛似的抽搐,将被箍住的手脚磨出一道道鲜红的血痕。
安昭月只觉眼前阵阵发晕。
痛吗?
有父亲万箭穿心痛吗?
有哥哥千刀万剐痛吗?
有帝王剥皮削骨痛吗?
她不知道。
她年少时最凄美的梦,也不过是与父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
到时候百姓夹道相送,泪湿衫襟。那群只会空谈的文人,会写最美的词歌颂她。
玉香楼头牌挽红会将这首词传唱至大江南北,齐周上下,妇女老少谁人不知。
周国出了个大英雄,她叫安昭月。
可父兄战死,只有她打开了都城的城门,投降了敌国。
她断送了周国百年国祚,断送了三代先祖曾经誓死保卫的领土家国。
注定遗臭万年,为家族所耻,为世人不容。
早已侯立在旁的太医,见状连忙上前为安昭月诊治。
可她已无生的信念,御医的药强行灌入嘴中,又被吐了出来。身体剧烈地反抗救治,将手脚都割破了皮。
汩汩的鲜血从四肢流出,眼看着气息奄奄,命不久矣。
安翠让丫环收好安昭月写好的东西,尖叫着开口,“若是救不活她,你们都要死。”
安昭月发卖了她,让她备受虐待,容颜尽毁,她绝不让她这般轻易地死去。
绝不!
“言一,给她一个痛快。”冷漠的声音仿佛隔了一辈子的距离,幽幽传来。
“殿下,你怎么来了?”模模糊糊,传来安翠惊恐慌乱的声音。
安昭月慢慢闭上了眼睛,自己不过随手相救,却成了安翠拼尽全力都要抓住的荣华富贵。
十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能将人彻底地改头换面。
“阿姊,我长大后要结束战争,再不让一个人因战争而死。”
“传孤的命令,皇亲国戚,夷灭九族,王侯子伯,皆灭三族,女眷后代终生为奴为婢。”
“五年后,拿着阿姊送我的双鱼佩。我会再来找你的。我会比现在更强,保护百姓,保护阿姊。”
“孤若是死在这里,这大都城方圆百里,鸡犬不留。”
稚嫩坚定的声音与狠戾残暴的声音在脑海中交替出现。
令她头痛欲裂。
安昭月猛地睁开了眼。
“娘子,你可算醒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映入眼帘的,是幽州城里熟悉的摆设,让她恍若隔世。
“娘子,你可算醒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映入眼帘的,是幽州城里熟悉的摆设,让她恍若隔世。
身旁的大丫环安春已经开始为她穿戴衣冠,一边穿还一边抱怨,“满朝诸公怕都是傻子吧,涿州城破,金陵守军只剩老弱病残,何该”
自己不是在牢房吗?怎么在这里。
身旁的大丫环已经开始为她穿戴衣冠,一边穿还一边抱怨,“娘子,陛下已经下诏议和,让齐国将太子送到周国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