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方敏真的做到了与方荏断绝关系。
在这期间，方荏给她打过几个电话，方敏一个都没有接。
其实她心软过，也犹豫过要不要接通电话给彼此一个台阶，可每次没等她做出决定，电话铃声已经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了。
就这样，她再也没见过方荏。
方敏攥着手里的这张银行卡，真实的存款数字却给了她一种恍惚感，内心百感交集，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即使没有备注，方敏也一眼就认出来那串号码来源于谁，即使删除联系方式，可是记忆不会忘记。
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握紧手机边缘，手心沁出细细的汗，这次没有犹豫太久，她接了。
即使内心深处已经有了波澜，她还是强装镇定，一声“嘟”声后，用冷冷的声音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可让她意外的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头顶的太阳烤着大地，有风一阵一阵地吹过，像是掀起空气中热浪，又是闷热的天气。
可方敏却觉得自己背后发凉。
再抬头，头顶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双眼。
因为她听见那人说，“来见见她吧，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方敏怎么都没想到，再次见到方荏时，她浑身插满了管子。
她第一次坐飞机，是为了见方荏，打来电话的那人给她买了最快一班飞北京的机票，她甚至都没有回家换衣服，就直奔机场了。
据说是癌症晚期。
人类的情感是复杂的。方敏以为自己对方荏只有恨，可在早已扎根的恨意下，还埋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在见到秦源时，方敏似乎猜到了方荏离开的原因。
眼前的男人即使不再年轻，也依然带着独有的气质，俊逸中透露出从内到外的风度。她以前听过方荏喝醉时常喊的一个名字，就是面前这人的名字。
只一眼，秦源就认出了走廊那头的方敏，少女有着和她母亲相似的眉眼。
两个人见面，他只说了句，“进去吧。”
他打开病房的房门，侧身让路，最后将门带上，给她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医疗器械运作的声音。
方荏闭着双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没什么生气，如果不是一旁的机器上还有显示着心率，她都怀疑方荏已经没了气息。
因为化疗，她已经没什么头发了，原本那么明艳漂亮的女人，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岁月没能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但疾病可以。
方敏不知道方荏能不能接受这样颓败的自己，毕竟她是脸上长颗痘都要骂骂咧咧的人。
可方敏有点接受不了。
她从未设想过这样的局面。明明心里还在恨，没办法原谅她当初的狠心，可这一刻还是会心疼她。
面面相对，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原来几年不见，两个人之间只剩下空白，连一句话都找不到。
在病床旁边坐了许久，方敏终于开了口，声音微哑——
“我原谅你了。”
……
当时方荏不顾一切地来北京找秦源，就是在赌他还会爱上她。她赌对了，可是老天也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她前半生的生活方式没离开过烟酒，从来没有规律作息过，早就过度消耗身体了。小问题攒成大问题，给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代价是失去健康。
在秦源陪同去医院治疗的时候，她想起自己上次住院还是在生方敏的时候，当时情况不太乐观，医生让住院观察。
仔细想想，从她出生以后，自己好像就对她忽冷忽热的，等她再慢慢长大，态度更淡，这是方荏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往她什么都不会在乎。
人生病了的时候，内心深处没有安全感，就会想得多。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望自己的前半生，想得多才能明白自己哪些事做得不好。
她真的不是一个好妈妈，就连女儿的名字都是随便起的，没什么含义。
方荏生病，秦源一直陪着她，在医院跑前跑后缴费各种单子、和主治医生沟通交流治疗方案。
化疗很痛苦的日子，方荏给方敏打过电话，虽然心里知道她不会接的。当手机传来电话无人接听的声音时，她心里也有过一丝庆幸，不然即使接通了，她们之间可能也无话可言。
那张银行卡是秦源得知方荏还有一个女儿后给的。
方荏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按照秦源的能力，他已经找了国内医疗资源最好、技术最先进的医院，但当最有经验的医生也束手无策时，他们知道分别的日子可能到了。
继续花钱用药，也只是延长一点时间，可对病人来说可能只是增加她的痛苦。
是方敏决定放弃的，说让她走得轻松点吧。
秦源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女人，说了“好”。
方敏在北京待了两个星期。
两个星期后的凌晨两点，方荏心率呼吸停止。
离开北京时，是秦源开车送她去机场的，秦源坐在驾驶座，方敏坐在后排。
秦源目光直视前方，手里握着方向盘，开口商量一件事。
“如果你的高考成绩上国内大学比较危险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出国留学，换一条路走。”
“起码我在国外生活了这么多年，对那边的教育和生活环境还是很了解的。”
“她有愧于你，而这是唯一一件，我能替她帮你做的事情。”
提及方荏，秦源语速慢了些。
方敏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看上去在放空，不知道内心在想什么。
斟酌了很久，国内好像甚至都没有一个能让她留下的理由，既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不如去到一个新环境，让一切归零，重新开始，“好，谢谢。”
“回头我把几个学校的资料整理一下发给你，你挑个喜欢的国家或者学校，一切费用我来承担。”
秦源说道，伴随着他话音落下，车内再次陷入沉寂，他们都没再说话，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