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风雪早早停了下来,到了夜里,皓月满星,暗香浮动。
往香萍苑方向飘来萦萦绕绕的阵阵清香,勾出她早就生出的兴致。
亥时二刻,夜静人疏,她换上了小内监的行头,看上去瘦弱却更显清秀。
往几日天天下雪,各宫中的奴才们每日都要打扫长街巷道里的积雪。
今日没了积雪,那些内监宫女们都守在各自的宫中畏寒懒出,偶尔会有夜巡的侍卫也极容易被她避开。
夜深天寒,寒意袭人,所幸没有什么夜风,倒也不觉得寒冷。
掖庭处的积雪很厚,她出了掖庭处才知道,外面的积雪是要被奴才们打扫干净的。
在去往香萍苑的路上很滑,有好几次她都险些摔倒在地。
香萍苑内一片寂静,那满苑的红梅正肆意开放着。
月光倾散在如霞晖一般的花瓣上,花瓣上晶莹剔透的点点白雪,更添梅花不畏寒苦的清丽傲骨。
她情不自禁的走进了苑中赏梅,又用白皙玉净的手指攀着花枝,轻轻捻下几簇细枝,她想将这几枝梅花带回掖庭处,给几位太嫔也瞧瞧。
四周万籁俱寂,她生怕踩重了积雪,折了花枝发出声响。
其实香萍苑内重重乱影交差分错,想要发现她也并不容易,何况此处除了她并无一人可寻。
得了几枝含苞待放的梅花,她便恋恋不舍的往回走。
出了香萍苑,她抬头望去,才发现去往暖香阁方向的宫灯通明如昼。
她恐被人发现,回去的脚步愈加快捷。
可没走几步,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
“小太监,本公主问你,掖庭在何处?”
她慌忙低头转过身去跪下,那双粉红凤屐离自己越来越近。
自称为本公主,莫不是当朝唯一的金枝玉叶?
只是不知这冰天雪地的夜里,公主为何不在自己的寝宫,竟还问她掖庭处的位置?
她不敢回答,若是让公主知晓如今的掖庭并非往日冷宫的做派,她与三位太嫔可就真的完了。
“问你话呢,小太监,怎么磨磨唧唧的!你是哪宫的奴才?”
她脑筋一转,低声卑微答道;“奴婢是宫的。”
“什么?你说什么宫?”
她说得模糊,想着能糊弄过去,公主却一度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公主千岁,奴才只是久病无宠的贵人宫中的小内监,实在不敢辱了公主玉耳。”
“今夜贵人想赏看梅花,却身孱体弱不宜外出,奴才便想着进苑折几枝梅花给贵人,祈福贵人早日康复。”
“还望公主恕罪,若公主此刻想去掖庭,奴才愿为公主带路,随公主一同前往。”
公主也不再追问,只是拿过她手中的一支梅花,笑道;“三哥真是艳福不浅,本宫随意点个奴才,都是三哥贵人宫中的人。”
“你也算是有心的奴才,那你便带本公主去掖庭吧!”
她恭敬回道;“奴才遵旨。”
她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心中慌乱不已。
带公主去掖庭是万万不可能的,她丢了小命倒不算什么,可不能因此连累了几位太嫔。
她想,反正这里弯弯绕绕,又是在漆黑的夜里,更何况眼前这位公主根本就不认识她。
她紧捏梅枝,突生一计,便带着公主往掖庭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行至不远处的拐角时,她突然指着天上大声道;“公主快看!天上有只脱了毛的鹦鹉!”
待公主抬头间,她早已跑没了踪影,地上只留下几枝孤零零的梅枝。
公主左顾右看,脱了毛的鹦鹉是没见着,可刚才的小内监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奴才戏弄。
她气急,瘪着嘴捡起了地上的梅枝,又迅步朝暖香阁走去。
早在半个月前,公主便无意从宫中奴才的口中知晓了小皂块的存在。
她曾派手下的奴才出宫去购置,却四处寻不到商家。
她觉得此事定有蹊跷,那些奴才都说是宫外之物,可为何奴才与百姓都能用到的好东西,她这个做主子的却用不上?
那些奴才既说是宫外之物,可她查得清清楚楚,宫外并无富商大贾之铺售卖此物。
再者说,若真是大商贾售卖,也绝不可能避开有购买实力的主子们不售,偏偏选那些拿月俸的奴才们作为售卖对象。
她越发觉得奇怪,后来又派心腹四处查找,后来才知道这些花样,竟然都是从宫中流出来的。
她让手下接着跟踪调查,最终“掖庭处”三个字浮出水面。
为了引蛇出洞,她不能打草惊蛇。
刚好今日为太妃寿辰,每年若是得空,她都会与皇帝一同来到暖香阁为太妃祝寿。
她自以为很快便能知道整个事情的原委,所以才趁机独自溜出了暖香阁,想事先打听一下掖庭在何处。
她也不想平白冤枉了掖庭处的人,又怕底下的奴才们偷偷给掖庭处的人通风报信。
若知道了掖庭处的去向,她便会带上奴才们来个突击掖庭,查个水落石出,最后再让自己揽上这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可那个骗她天上有只脱了毛的鹦鹉的狗奴才,竟敢将她扔在半道上,这简直太不将她放在眼里。
在整个皇宫中,还没有人敢如此欺骗她捉弄她。
回到暖香阁,公主气愤的将那几枝梅枝扔在桌上,闷闷不乐道;“三哥后宫中可有位久病缠身的贵人?”
皇帝淡笑道;“朕的嫔妃很多,朕自己也记不清,至于什么久病的贵人,朕还真不知晓。”
公主听后委屈的坐在太妃身旁,太妃问她话,她也不答。
想她从小到大,都只有戏弄别人的份,今日却被个不知名的小太监戏弄,说出来岂不被旁人笑掉大牙。
太妃叫人将那几枝梅花插在瓶中,笑斥道;“凝玉,折了花枝便好生供养着,这样乱扔,岂不可惜?”
“下次再让本公主碰见那不要命的小太监,本公主一定饶不了他!”
皇帝与太妃相视一笑,皇帝道;“是何宫的奴才?若让朕知晓,定让他家的主子跟着他一起受罚!”
太妃抿了口茶,也道;“好了好了,何苦与奴才们置气?天色晚了,又是天寒地冻的天气,你们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不嘛,好久没有到太妃这里了,凝玉舍不得走。”
太妃刮了刮公主的鼻尖;“还是孩童心性?再等一年便要寻驸马了。”
“何况,你三哥明日还上早朝呢。”
皇帝挑眉笑道;“凝玉,你若不走,朕便走了?”
凝玉挥了挥玉袖;“三哥先回吧,三哥倒有美人嫂嫂们做伴,苦了凝玉一人在景平宫无事可做。”
皇帝走后,凝玉又在暖香阁陪了太妃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回了寝宫。
这边方仪一回到掖庭处,便立刻唤醒了三位太嫔,并连夜在后苑开了个小会。
“新来的,你真见到了凝玉公主?”
“可公主为何会想到咱们掖庭呢?”
“哎,才跟着新来的过了些清静享福的好时日,便又要不太平咯。”
秦太嫔眉头紧皱,大呼不妙;“傻丫头,公主前来掖庭,许是因为小皂块的缘故。”
“公主生来凤体欠安,幼时时常染病,为此不知喝了多少汤药也不见好,公主生母也早早薨逝,太后还出宫去寺庙拜过几次佛祖,是为公主祈福。”
“后来的事我们便不得而知了,但公主古灵精怪,我们还是少惹为妙。”
她不敢将半路上撂下公主的光荣事迹告知几位太嫔,只是点头赞同秦太嫔之言。
商量好对策后,几人连夜将该藏的藏匿起来,该毁的都一个不留。
霎时间,掖庭处又恢复至初时的清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