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永和九年春,洛阳再度易手。自一年前为桓温败于伊水之上,东晋荆州兵不但收复故都洛阳,亦向西进占弘农,向北取了孟津,姚襄无论向西向北取道,西归之路皆受阻,不得已,乃率其损兵折将的羌汉之众,往东游荡于河淮之间。姚襄爱兵如子,故颇得麾下爱戴,其原本因战败而四散的人马,又稍稍聚拢,只一时无力取城自守罢了。此前永和八年底,慕容恪、慕容垂兄弟率军,力克鲜卑段部,攻取广固,燕国遂全有青州。慕容恪复取兖州大半,攻势大盛。姚襄游荡于汝颍谯沛间,自知不敌,便率众临淮,观望形势。至此因慕容恪取洛阳,进逼许昌,在许昌的原东晋洛阳守将——河南太守、冠军将军陈祐,望风而逃,遁归江陵;姚襄恐慕容恪取许昌之后乘胜渡淮,亦望风率众渡淮,向东南行。不久,姚襄越寿春,绕过广陵,率其众流窜至六合县,攻下小城瓜步,临江扎下营垒。
东晋朝野闻讯大惊,以为姚襄要渡江攻击建康,一时人心惶惶,众情汹汹。相王司马昱命沿江戒严,立召扬州刺史、中军将军殷浩与司徒左长史王濛等问计。
殷浩此前,已与秘密至建康的姚襄会晤,两人相谈甚欢,并已私下缔约结盟,于是从容道:“姚襄逼于慕容恪耳,故南来。不过……今却有一计,不但使姚襄北去,且可借其力北伐关中!”
相王不解:“不知何计?”
殷浩手持麈尾扇,轻轻摇动,娓娓道来:“去岁王扬州用姚襄为北伐先锋,以粮饷不继,致姚反叛,夺王师辎重车牛!今桓温威逼,北伐不得不于今年春夏之交发动!河北慕容儁虽死,慕容恪犹在,桓所谓‘忧正为大者’也,河北不可骤取!今可轻言北伐而得手者,惟河洛关中耳。旧都慕容恪新得手,立足未稳,当易取。我在长安间谍传信,言苻健病重,死亡无日。我已使其联络苻健诸出身关东大族大臣,如其太师东海鱼遵等,只待苻健不存,王师北伐,彼等即起兵关中响应,不容不克复三秦!然王师若克复旧都,东方徐兖仅存凭坞固守之地,诸流民帅大者,如泰山太守琅琊诸葛攸,不计老弱,众惟一旅,亦足忧心!慕容氏既灭段龛,得青州全境,兖州亦大部在手,恐其必以我王师北伐河洛关中,暂不能遣戍泰山,及加强彭城兵力,而出兵图之!”
殷浩顿一顿,端起茗茶抿了一口,续道:“且朝廷两淮城守,自彭城迤南,惟淮阴耳,其令萧整老耄,所领部曲,仅二千众,若慕容骎骎南下,必难以为敌!今北伐虽主攻河洛,进取关中,徐兖诸城彭城、泰山,亦不可不顾。北府荀都督,自我荐之相王,朝廷用以为徐兖二州刺史、都督二州诸军事以来,荀既名父之子,复昔日年甫十一,即有怀利刃刺苏峻之谋,天下闻名,今果盛名无虚!颍川荀氏自汉末荀朗陵、司空荀慈明、献帝尚书令荀文若,以迄本朝开国,文若长子荀顗名列八公,少子奉倩虽早卒,亦以玄学名理,闻名四海,荀氏蔚为天下名门、四海望族!而文若族子勖,钟太傅外孙,改定律令,封济北郡公,虽党于贾充,亦不失为一代之名士;谈论名理及书画,才情不下其舅钟士季。至惠帝播迁长安,勖子藩,复以左仆射,独力主持洛都留台。怀帝永嘉五年,东海王薨于项城,屠各胡陷旧都,王夷甫以太尉,率诸王公卿出奔,而为石勒所屠!时中原板荡,胡马横暴,挈和旧都以东州郡,而维持保守之者,复为藩也。当刘、石横行,诸王公卿丧尽,愍帝困处长安,司、豫、徐、兖,人民保壁,皆入坞堡,藩犹以留台司空居仓垣,号召州郡讨贼勤王,用诸大族流民帅郭默、李矩辈,保守中原以抗胡,真可谓孤忠荩臣!天下亦以此,而知民气民力可用!”
王濛颔首道:“渊源所言甚是!”
殷浩又道:“元帝甫南渡艰难,若非得荀司空遣弟崧来,主持招揽受刘、石侵逼之流民帅郭默等,以守寿春、合肥,则石勒恐骎骎然渡淮,取寿春而陷合肥,则江东危殆!崧既委身元帝,出谋划策,进言授故郗太尉为兖州刺史,乃有高平郗氏据鲁郡邹山,保守兖州三年之事!苏峻之乱,百僚惊惧逃散,崧挈妇将雏,随成帝于石头城,乃有苏峻爱崧子今荀都督童稚可爱,时时抱于膝上,荀归家言于母,索利刀子刺贼魁之语!荀都督可谓有志不在年高,甘罗、终军之流亚,而当世之美也!以如此俊彦都督徐兖二州,主持北府,招揽流人,日随诸大族流民帅,或自晋陵郡诸县,或自江淮间赴广陵者乃千人,皆北来劲卒,今麇集京口、广陵,已逾四万之众,皆可用!荀都督近日有书予我,其中有语,‘若道仅倚此辈徐兖流民帅,便可光复中原,则虚言阔谈也。然若言朝廷授职,仆居中调度,以此辈流民帅北伐,光复其徐兖桑梓之地,则庶几耶!’”
相王不禁颔首道:“‘京口酒可饮,兵可用’!桓大司马之名言也,信哉!”
殷浩将麈尾扇一翻,指向殿堂门外,徐道:“故为今之计,不忧姚襄渡江,且自古渡江,皆自江西采石、牛渚东渡,岂有无大船,而自江北广陵以东风涛迅疾汪洋之中南渡者!且纵自瓜步南渡,或循大江北岸西上,以避广陵驻军,姚襄之众飘零久,远来疲病,当不堪南岸金城南琅琊郡兵一击,复何忧哉!惟姚襄可用不用,则失机也!如今形势,于北伐可谓大利!使荀都督挥师北上,则徐兖束手归命;使荆州兵涉淅水,出崤函,则关中震动!……”
殷浩侃侃而谈,尚未说完,相王忍不住打断道:“荆州兵?桓大司马恐未必肯出兵!”
殷浩摆手道:“不然!此番北伐,朝廷若以徐兖二州兵出淮北为东路,荀都督驻节广陵调度,诸在京口、广陵二地流民帅,乃至如素有北伐志之淮阴令萧整,当皆率部曲,齐聚彭城,偕同北讨。彼时泰山太守诸葛攸辈接应,则徐兖不忧不光复,徐州亦可还镇彭城矣——惟晋陵郡徐兖青冀诸州南渡流民,即北伐大胜、神州克复之后,亦不能一日尽还北,故京口北府仍当不撤,且须以京口流民兵,保持三吴安定!中原光复之后,尚需时日整修旧都宫省,还都自在数年之后,建康犹为朝廷所在,则三吴仍是财税粮食所依,京口流民兵可募其劲卒为军户。此乃将来之事。今朝廷北伐之中路,自是以都城台军出寿春,北渡淮淝,进取许、洛,若旧都光复,彼时天下震动,不忧荆州兵不出为北伐之西路!”
相王拊掌道:“此部署妙极!”
殷浩道:“故今若赏以府库布帛,以悦姚襄之心,急馈粮江北予之,彼有车牛,可载以北行。瓜步距许、洛千八百里,距潼关二千余里,山川阻隔,不妨使之先行,亦使桓温不得以朝廷北伐久无音讯,为其自称将大举北伐索兵要粮口实,岂不美哉?姚襄与其羌汉之众,皆家在关中渭北,熟知秦地风土人情。兵法云,‘归师勿遏。’以姚襄为先导,亦胜王师自为前锋,千里馈粮……”
相王道:“渊源以为可再用姚襄为北伐先锋乎?若此羌再度反叛!则奈何?”
王濛道:“姚襄今进退失据,又无舟楫,朝野忧心其渡江,实乃杞人忧天!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渊源之计,可谓大妙!姚所统羌汉之众,数可二万,亦可观也,且皆家在关中渭北劲悍之士,惟飘零久,疲惫不堪取城以守,然其思归之心,自是日炽一日,正是不可遏之归师!今若稍予布帛,俾其有春衣,复馈粮江北,许之以雍州刺史、都督雍秦二州诸军事,不忧其不为我所用,戮力于北伐!”
殷浩颔首道:“知我者,王长史也!”复转向相王道:“相王,此难逢之机也!想姚襄前年对阵荆州兵,而有伊水之败。慑于桓温驻军弘农,扼崤函道,复封孟津渡,姚乃不敢西行,彷徨无地,漂泊河淮之间,今已垂二年!陈祐既失洛阳,慕容恪进逼许昌,姚不得已而流窜至于江北,实已胆裂!今朝廷稍安抚之,必为我用,岂不美哉?”
相王道:“姚襄可谓乱人,无信义!恐难得其死力,反受其害……”
王濛道:“相王此言差矣!姚襄诚不足信,然其今日进退失据,取给无由,只怕垂将粮尽!广陵城坚,非其所能陷,江北荒残,无复人居,千里无青苗,则姚饿殍无日矣!朝廷稍馈之粮,解其燃眉;赏以府库布帛,使有衣裳。复啖之以关中大利,如何不欣然北行,为我效力?”
相王还在犹疑。殷浩道:“卞庄刺虎之事,相王不容不知!今氐人苻氏据关中有年,据我所遣在长安间谍回报,不但苻健垂死,其州郡牧守与关中大族,亦皆蠢动,有反氐之心,此诚难得之会,实光复关中之良机!然氐人悍勇,弓马娴熟,其具装骑兵马上持槊,历来横行中原!王师乏马,江东水乡之人,利于舟战,又惟擅刀剑短兵,马槊劲弓,非可为比!姚襄羌汉之众出自渭北,自幼跨马,弓箭马槊,不输氐人。此真可谓斗二虎使之俱伤,而我为卞庄,随姚虎之后,刺杀氐羌二虎之良机!如何可与此机缘,失之交臂?”
相王听到此处,一拍两掌合十道:“此计大妙!”
二
与氐酋苻洪不同,入关东的第一代羌酋,即姚襄之父姚弋仲,其本来所统部众,便较为混杂。所以如此,是因羌人入塞久矣,复与汉人杂居;而到晋惠帝时,八王兴乱,胡羯乘势而起,官府失保民能力,一地之人为自保,皆追随一首领,群聚坞壁堡垒之中以保命,并不分民族种群,只认同乡而已;若迁徙,则亦守望相助,相携而行。因此羌酋姚弋仲军中,便有不少汉人,及上郡匈奴、临松卢水胡人。而氐人入塞晚,长期在散关陇原以西聚居,其地不似渭北上郡、冯翊之地,乃汉人占多数之地,而是汉人极少的山地,故略阳氐人少有他族与之杂居者,故苻洪军中,也就少有汉人及其他胡族。
在以关中立国的前赵主刘曜,于洛阳会战中为后赵主石勒打败遭擒之后,后来将夺取后赵大位的石虎乘战胜之威,横扫了关中和渭北。羯人本是小族,石勒以河北汉人多胡人少,便命石虎强迁氐、羌至河北。因此本居关中的略阳临渭氐人苻洪与其部族,本居渭北的羌酋姚弋仲与其部众,尽皆东来为兵,才使后赵在其根本之地河北,拥有了对汉人的军事优势。
石虎晚年,连杀二太子,尤其后被杀者石宣,被石虎下令以种种酷刑活活折磨至死,连石宣五岁的幼子——石虎自身所挚爱的孙儿,也未放过!石虎经此大变,也便心情恍惚,郁郁寡欢。虽为冲喜而自娱自乐,举行了称帝登基大典,却不想典礼前将登台受百官朝贺,石虎揽镜自照容仪,竟惊见镜中人无首,失手跌落了铜镜!于是冲喜不成,死亡之恐惧,却骤然笼罩其心头。
石宣被虐杀后,东宫亦被毁为猪圈。原来石宣豢养的一班称作高力的大力士,只因是东宫的人,也被流放到凉州前线,去对抗割据凉州的汉人安定张氏。押送者落井下石,夺了高力们拉车的牛,使他们不得不以人力推着辎重上凉州前线。
行至关中,因一路受尽虐待,尤其石虎称帝大赦,却惟故东宫高力不赦,高力们忍无可忍,终于在为首者梁犊一声暴喝之下,揭竿而起。他们没有兵器,便砍伐树木,取丈长粗枝,将取自民间劈柴之大斧绑于其上,以蛮力挥舞起来,直所向披靡。于是高力们未及到凉州与前凉交锋,便倒戈打死押送者,东还杀奔虎牢河北而来。
石虎命将出师迎击,却一败再败,不得已,乃启用其手中王牌。石虎手中王牌有二,其中一张还有一对。一对王牌,是氐酋苻洪和羌豪姚弋仲。另一张王牌,却是石虎养孙石闵。
石闵本姓冉,乃是汉人,第一章已叙过其最终为慕容恪所败,并被擒(后被杀于慕容氏故都龙城,前燕时虽已迁都蓟城,因冉闵据邺城称帝故,燕主慕容儁以之被擒为有中原,故特将冉押解故都向宗庙献俘而杀之!冉被杀后,辽西五月无雨雪,赤地千里,慕容儁不得已,乃祭以太牢,上尊号曰武悼天王,天乃大雪),兹于其此前杀胡称帝事迹,不再赘述。单讲石虎以石闵统军,击败了高力,而在他择将尚未发兵之时,为防高力进逼,同时防范东晋北伐,便将苻洪安排到了黄河边的枋头城寨守御,而以姚弋仲率其羌汉之众,作为迎击高力之另一支军。
石虎遣石闵、姚弋仲迎战高力梁犊之时,已然病重,但为对二人表示亲信抬爱,分别亲自召见了二人。于石闵则呼为好孙儿,道:“为祖家门不幸,尽出逆子!汝为我上党石氏门中佳子弟,今日讨灭石宣逆子东宫高力,全凭吾孙!想昔年伐慕容儁,而遭昌黎之败,诸军皆败走,惟吾孙一军独全,大慰为祖平生!今家国有难,好孙儿勉之!”
于姚弋仲前,石虎痛哭流涕道:“我恨不剖腹,自取生石灰二斗,荡涤吾之腹中!何以生石邃、石宣二恶逆之子!”
姚弋仲笑道:“陛下枉为人君,不能治家!若老羌我,则自幼使之读书受苦,不使骄奢淫逸,岂有恶逆子!我儿襄、苌,皆恂恂儒者,而擅谈论,武艺绝伦,冠冕群羌!末将麾下,无论羌汉,匈奴及卢水胡,人人挑大指赞叹,岂不美哉?”说罢又是哈哈连声。
石虎向来与苻洪、姚弋仲辈胡人领袖投契,尤其是年龄最长又最粗豪的姚弋仲,自昔一见如故,亦不拘君臣之礼。与苻洪则又有不同,苻洪自幼读书,较文质彬彬,不对石虎脾气,虽然较之汉臣,石虎仍亲待之,但不及与姚弋仲之浑如朋友。故此番高力造乱,众将束手,石虎除启用石闵为一军主帅,亦以姚弋仲为一军主帅,苻洪则只是安排到枋头守黄河渡口要塞而已。
听罢姚弋仲自吹自擂又不失实情之言,石虎当即表示:“是啊!我石季龙不如你老羌!”
姚弋仲哈哈大笑,大言道:“陛下且宫中安坐,待我老羌切下梁犊头,予陛下下酒!”说罢,年近古稀的姚弋仲纵身跳上马背,纵马出宫而去。
梁犊率高力已破虎牢关,进占成皋城。当地大族荥阳郑氏率郡城百姓入山,坚壁以待,将一座空城留给了高力。于是梁犊复进占荥阳,以劳师远征疲惫,又知后赵朝廷必有调遣,乃入城安顿,欲凭城固守。
不日,石闵与姚弋仲各率大军,兵临城下。梁犊安顿未久,先是欲待石、姚师老兵疲,后以粮草不足,不得已乃开城迎战。
石闵与姚弋仲各据一边,只待高力突出,便左右合围。梁犊明知是计,却仗着勇武绝伦,欲左冲右突打乱敌军阵型,便分别掩杀逐北。石闵、姚弋仲皆以骑兵掠阵,又各骑大马分列步阵前排之队头队尾,以遥相策应。
高力发起猛攻,很快就几乎冲散了姚弋仲军的阵型,然攻突石闵军受阻,石部岿然不动。久之,梁犊见麾下死伤殆尽,便一力冲杀,陷阵至石闵马前。
纵石闵有项羽之勇,河北称为邺下孙伯符,当梁犊挥舞大斧突至马前,也不禁吃了一惊,连忙挺两刃矛格挡其长木柄大斧。两人手上俱是一震,兵器几乎同时脱手飞去。石闵亲兵便围了上来,掠阵骑兵也向主帅靠拢,纵马来援。
梁犊见擒石闵无望,忽然发一声喊,横过兵刃,将长木柄在膝头一顶。只听得喀喇一声,斧柄断为两截。梁犊右手弃去木柄,左手顺着大斧下坠之势,将斧头向内一翻,右手迅速正手抓牢斧柄,左手跟着翻为正手,双手持斧,一个反手,以利刃逼近己咽喉,瞪视石闵道:
“石闵!汝本姓冉,昔日司马腾掳先天王石世龙,自并州来攻司马颖,取了邺城。后颖故将公师藩,率先天王所属马牧帅汲桑,攻夺邺城。司马腾失了城池,狼狈南走。其故将乞活帅陈午,本率并州乞活屯于邺西井陉山中,招聚亡命,至此率众救故主,护司马腾进了内黄城。汝父冉瞻乃内黄人,汝不容不知!公师藩欲为故主司马颖报仇,乃命汲桑率先天王急追司马腾。陈午乃在内黄招兵买马。汝父冉瞻年十四,家贫,乃投入乞活军中。时当今陛下石季龙,继先天王之后,亦为并州兵所掳,来至河北,在陈午军中。两军于内黄城外对阵,正杀得眼红,先天王恩主太原郭公,于乱军中瞄见当今陛下,乃下马弃兵,与之相拥!汝父冉瞻年少英武,颇杀伤先天王将士。及当今陛下率故土上党之众降先天王,陈午见大势已去,护司马腾遁归井陉山中,终君臣遇杀。先天王爱汝父勇武绝伦,乃赦不杀,使当今陛下认汝父为子!此中曲折,汝知也不知?!”
石闵一见梁犊横利斧欲自刎,便示意麾下按兵不动,于己身世,他虽略知一二,但因其父十六娶妻,十七战死,他本是遗腹子,复为石虎所养,名为祖孙,恩同父子,故生父之事,亦不甚关心。梁犊虽是石宣东宫高力首领,却也知书达礼,熟知掌故,当下以此长者口吻,当面讲述前尘往事,石闵听罢,心头不禁一阵起伏,不能自已。
梁犊又道:“昌黎一战,六军丧师,惟君对阵慕容恪,而一军独全,河北皆以君为冉天王!此天王,自非先天王效仿周天子称天王之意,而是河北人以君比拟江东称为小霸王之孙策,嘉君勇武绝伦也!冉将军汉人,当今陛下石季龙,羯胡也!自石季龙夺先天王太子弘之大位,复杀之,先天王德政堕矣!石季龙暴虐过于桀纣,残忍好杀过于项羽秦皇!河北汉人,陷于水深火热,生灵涂炭,百不遗一!民不乐生,至于自挂道边树!君虽勇武绝伦,爱兵如子,然锦衣玉食,坐视石季龙暴虐而不谏诤!虽季龙于君有养育之恩,然亦将军之君,将军不谏诤,于季龙亦是不忠!只季龙已自疯狂,毫无人性,不但视河北汉人为犬羊,亲子孙亦可虐杀!将军侍奉如此君父,可求自保长宁乎?遑论富贵!”
梁犊先前讲述石闵身世,见他动容,便改变喝问语气,称之为君,为将军。梁犊此番言语入情入理,石闵听罢,心头更加起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