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被遗弃,那么就要创造希望。即便这是一段艰辛的道路,也只能硬着头皮破釜沉舟谋出生路。
面对鼠妖的来势汹汹,柳云清持剑迎上,目光投向喘着粗气的刘知越,示意前后夹击。
二人纷纷飞身跃起,法诀凝聚剑尖,在鸣声轰隆,火光冲天间,一前一后冲向鼠妖。
鼠妖摆尾扇落刘知越,面对冲来的柳云清,双掌跃跃欲试,预备下一刻就将她拍死在掌心。
它也如是做了,可柳云清调转重心,足尖借掌心肉一跃而上,踩在鼠妖的拇指上,念灵狠狠扎入,顺着胳膊一路奔至手肘,最后被它狠狠甩落。
九尺高的黑鼠吃痛吼叫,那声音响彻庙宇,它怒张着通红的双眼捂住手臂上的鲜血,噗呲噗呲的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勉强稳定身姿的柳云清。
刘知越手掌撑着地面,撞到石柱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咳嗽,又望着鼠妖的手臂,咳嗽间还忍不住责备:“怎么回事,怎么没点力道的啊?!”
“……剑道上我连半吊子都不算。”柳云清紧握念灵心虚道。
“在一起这么久,你怎么就没学着点!”刘知越脱口而出后方知说错话。
他连忙找补,但声势弱了许多:“巍岚道尊,剑道奇才,师从你父亲,你应该学点来的。”
鼠妖已然调整好状态,在他们只言片语间又朝柳云清而去,柳云清紧握念灵,轻描淡写地回复刘知越最真实的困惑。
“小阮山时,他不握剑,常阅书。”
她迎敌而上,鼠妖暴怒间施出一道术法,凭空出现的气流重击右侧锁骨,将她从半空中狠狠打落。
柳云清勉强站住身子,剧烈疼痛迫使柳云清紧咬牙根,握住念灵的手抑制不住颤抖,她咽下喉间腥锈之味,将念灵换至左手,面对刘知越投来的关心,摇头示意无碍。
二人不约而同飞身而起,奈何实力悬殊,即便鼠妖暴怒神志不清,被舜灵针压制,以炼气筑基之境还是难伤及它的根本。
无数次摔落,无数次起身,身上衣物滚满尘埃鲜红渗透,念灵发出痛苦的哀嚎,刘知越捂着胸口咳嗽不断。
一掌挥来,一尾接上,柳云清身前身后纷纷受到重击,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狠狠撞到数座烛台,青灯应势而落,瞬时一片漆黑。
柳云清不知在地面滚了几遭,身体仿佛要灼烧破碎,才终是落于须弥座下,撞击到巨大的须弥座才勉强停住她的身子。
一时停歇,酸痛瞬时袭来,唇角遏制不住淌出一道血渍,她仰面朝天不得动弹,来自后背疼痛极为显著,弥漫,扩散,仿佛将她全身拆了个遍。
本就漆黑的庙宇此时愈发暗淡,她眨眼却未见一丝光线变化,随着记忆里门的方向,将目光投向门外月光,亦见不到丝毫光亮。
柳云清刹那间明白,眼前的漆黑,是堕入更深层黑暗前的预警。
黑眩将她笼罩,意识不受掌控地缓缓飘散,周围空气好似愈发稀薄,难以捕捉,可怖无助的窒息感随即而来。
她睁着看不见的双眸,听见黑鼠粗而急的粗息,一步一步,恰似地动山摇地靠近。
“柳云清!”
与撕心裂肺呼喊声同时下来的,是钻心的疼痛。
骨头碎掉的清脆声逼得柳云清瞬时清醒,眼前变得清明,她看到鼠妖利落又果断地一脚踩断她的小腿,又不过瘾似的扭转。
口中猛然涌出鲜血,伤及内腑。
赤血沿着嘴角顺着耳根滴落,难以耐受的疼痛得来的一时清明恰如回光返照,此时任鼠妖如何踩踏,她已然没了知觉。
换来的,是漆黑一片,意识扩散,陷入昏迷。
“柳云清!”
刘知越没有停止过奔跑,即便他被尾巴一次又一次的甩飞仍是铆足劲企图给鼠妖一击,哪怕一点点的伤害也好。
可看到柳云清瘫软的那刻,他整颗心提到嗓子眼,无助无力感顷刻间侵蚀他,他控制不住地发软,手中铁剑险些掉落。
刘知越呆愣原地,失落又害怕,弃剑投降的念头在脑海回荡。
再度回神时刻,鼠妖锐利的爪子直朝柳云清心口而去,他后知后觉地伸起手臂,指尖前仰,脚底却像被牢牢粘在原地般不得动弹。
“……师姐。”他已然预测到下面会发生的事情,鲜血喷涌,身残肉碎。
‘砰’
预料之外的,不可思议的,诧异的。
鼠妖被赫然猛长的绿植褐干顶飞了出去,紧接着绿株化网将柳云清全然护住。
“师姐。”
刘知越脚底霎时间松动,惯性致使他往柳云清方向微挪。
鼠妖肩侧毫无防备地被尖头褐干戳出一个窟窿,它捂住肩膀,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
它向绿网狂奔而去,发泄满腔怒火,肆意抓挠啃食,绿植碎落一地,露出面色苍白嘴角血迹干涸的美人来。
鼠妖硕大的眼珠子透出狠厉,它不偏不倚对准那脆弱的头颅抬脚,灌满妖力毫不留情使劲地踏了下去。
“啊!”鼠妖猛然发出痛苦吼叫,跌倒在地,发出重响。
是一记锐利剑气突如其来刺穿它的足底。
物什清脆落地发出的泠泠声同刘知越的隆隆作响的心跳声被鼠妖高声嘶吼所掩,刘知越感受到胸腔内无比振奋,他紧握铁剑,不再迷惘颓败。
鼠妖三番两次的受伤,是已然昏迷无法动弹的柳云清所争取来的。他不能这样束手就擒,他要反抗,他要战斗,他要将妖魔诛之以法。
刘知越心中燃起熊熊烈火,他举剑对准已然调整好状态秉着谨慎却仍对柳云清图谋不轨的鼠妖,灵力灌注于铁剑之上,身上最后的符咒全全捏在指缝。
就这样,勇往直前。
然,出师未捷身先死,刘知越被未分他一丝眼神的鼠妖一巴掌呼开,重重地撞到石柱,撞落尘埃碎屑。
他呕出一滩血迹,眼睁睁看着鼠妖灌注灵力朝柳云清而去。
不要,不要,不要!
他眼见鼠妖离微弱呼吸的柳云清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身子却像是残废,丝毫不能动弹。
心底发出的怒吼,转到嘴边变成呜咽。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伤害她!
双目被不甘充斥的猩红,泪水瞬时掉落,无力无助间,耳边倏然响起一道寒肃狠厉的声音。
“需要帮忙吗。”
“废物东西。”
……
段峒澪因陆岸之躲避喽啰阵法,而失策踏入自己为他量身所做的九曲潮凤阵中而沾沾自喜,幸灾乐祸。
他摇晃着手中的金沙龟甲,展示着自己过人的六爻卦术,笑容人畜无害:“陆岸之,卦卦你皆输,别挣扎了,化为觉平的腹中物也不错啊。”
听此,端坐于阵中的陆岸之徐徐睁开双眸,扫视评价道:“确实与在涪阳州时有所长进。”
他眉心似有不解的拧起:“段峒澪,你天赋异禀,何故自甘堕落,与鼠雀之辈同谋。”
“什么鼠雀之辈,”段峒澪闻言不悦蹙眉,“正道翘楚陆岸之也不过如此,咦自身定夺他人,凭什么你觉得你是正我便是邪了?”
“我不过随心所欲,偶尔助人罢。”他将龟甲收入囊中,摊手道:“至于这‘人’之说,鬼怪也好,妖邪也罢,只要是生灵,我愿意助,便助了,如何?”
“不听规劝,实在可惜。”陆岸之阖眸叹道。
“太过规矩,害人害己哦。”段峒澪笑吟吟,望向陆岸之的目光透露狠戾之光。
恰时,余光一道身影闪进,段峒澪转头望去:“施觉平你怎么来了,你那边搞定了?”
施觉平撇嘴摇头:“半路杀出个帮手,虽不成大器,但不要命的样子恐难以留情。赶来的十六正对付那二人,让我来瞧瞧你,顺便欣赏欣赏陆岸之的糗样。”
段峒澪长长的哦了声,随即问道:“长衍呢?”
施觉平:“在平复它暴虐乱蹿的妖力。”
“毕竟吸食了这么多修士的灵丹,灵力化妖力,暴走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另一只怎么好似没点动静?”段峒澪挠头嘟囔着。
“那便是你入关八个月得出的阵法?无甚出彩之处,居然还真能困住陆岸之。”施觉平甚是好奇的左右环视九曲潮凤阵,回首便瞧见段峒澪取出金沙龟甲有模有样地静心掷了起来。
段峒澪占卜之术准得很,就算他两有时不对付,此时也不好打搅,施觉平随手扯了一株草放嘴里叼着,注视着陆岸之那张平静的面容。
这阵法也不怎么样嘛,一点痛苦折磨的滋味都没有,还不如他地牢底下的刑具来得让人振奋。
“呀!不好!”段峒澪猛然睁眼,五官紧皱,他连忙起身,对施觉平嘱咐道:“陆岸之交由你看着,这阵法若能制住他八个时辰,便能化为一颗灵丹随你吃了去。”
“若制不住呢?”施觉平望着段峒澪疾步离去的背影问道。
段峒澪脚步不停,交代着:“那便快些逃吧。”
“什么?元婴对金丹,这还需逃甚?”施觉平怀疑自己听错了,揉了揉耳朵嘀咕着,噘嘴盘腿凝视阖眼的陆岸之,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阮山宗的阵法天才陆岸之,如何也不能让他逃咯。
……
柳云清迷迷糊糊间睁开双眸,眼前仍是灰蒙一片,她动了动指尖,力气尚未恢复,正当她欲要松一口气时,顷刻间疼痛从下半身如潮水般涌来,这感知较昏迷前明显更加严重,像是无数刀枪利刃不间断的,时时刻刻剜着她的双腿,让她抑制不住呻吟出声。
这道呻吟瞬时让嘈杂的四周静了下来。
眼前也逐渐清明,能分辨万物。
耳边传来剑刃在地上划动的锐声,难听刺耳。
柳云清眨眼,心脏不平稳的乱跳,似乎预见了可怖的未来。
她缓缓侧目,只见刘知越一身血污,铁剑拖在身后朝她踱步而来。鼠妖微弱喘息躺在他身后一处空地,脑袋砸在石柱上,头骨似乎凹进去了一块,鲜血以它为中心流满一地,仍不停扩散。
而那张平日贫嘴嬉笑的面孔此时正歪头偏首,以极其骇人的目光锁定着她,像是猎豹捕食前的狠厉无情,他忽地嗜血邪恶的勾起笑,踱步化疾步,直直朝柳云清而来,剑刃在他的手上画出一道弧光。
柳云清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喃喃道:“刘知越?”
她瞬时反应过来,捞起身侧的念灵堪堪挡住剑刃往下砍来的动作,却不及那人有力,在浓郁血气之间,柳云清再度闻见了一丝血锈味,是念灵划破血肉抵着她的锁骨。
她一时分不清,疼痛的来源,是双腿,还是入骨三分的锁骨。
“刘知越!”
柳云清挣扎的五官几近扭曲,她奋力吼叫,全力一搏,将刘知越弹了出去。
刘知越足尖踮地,腕转手中剑刃,像是失了什么乐趣,眼睛微眯,剑刃中已然灌满灵力。
柳云清此时无比的确信,眼前的人并非她所认知里的刘知越,他甚至未曾掐诀便将灵力灌输于铁剑之上,其中的灵力堪比金丹。
他只是顶着刘知越的皮囊。
如此想着,柳云清似乎能看见‘刘知越’周身隐隐冒出的黑气,他像是被夺舍了般,暴谑残忍,玩弄生灵。
身后躺在地上,身体算不上完整的鼠妖便是最好的答案。
面对着凭空而现,对准自己,由黑气凝成的巨大剑刃。柳云清拖着身子不断的往后逃窜,可她逃不了,她的双腿被鼠妖所踏毁,灵力亦所剩无几。
黑剑顺势而下,剑身笼罩柳云清的身躯。如同神像般大小的黑剑,让无法逃脱的柳云清屏息落泪,她半挺着身姿,紧紧阖眼,即便深知承受这重重一击便毫无生路。
可是,她还不想死。
她还没找到凶手。
她还没问问宋于渊为什么要弃她而去,置她于危险之间。
她还没好好抱过百昭,还没同父亲讲上话。
她还不想死,还不想死,不想死!
她心中求生的意念像是被上天倾听到了般,耳边先是传来庆幸的轻吁,紧接着是一声不耐烦地“啧”。
随即,一道破空之声越耳而过。
黑剑没有在预料之内落下,柳云清试探睁眼,只见临空的黑剑已然消失。
一道浅蓝而锐利的光芒在半空间落下痕迹,原在头顶的发髻在地上滚碌碌了几圈停住,刘知越散落着短发,目光迷茫的看向那发髻。
柳云清随即左右扫视,却未见他人,只道如今刘知越发丝截断,定会庞然大怒,此时她心中求生欲望越发强烈。
她不能折在这。
前世还有许多谜底尚未揭开,怎能倒在这。
她求生欲望愈发坚定,握不动剑就拿石子,双腿走不了就靠手,双手血肉模糊便依靠身子滚也要滚出一条生路。
如是想着,柳云清双手往后一撑,试图拖动身子拉开距离之时,背后猛然剧烈疼痛,像是何物拼命地破肉而出,念灵随之铮铮作响。
疼痛迫使她吼出声音,双手像是收到指引般的,鬼使神差地朝背后探去。
只见一道似水雾凝结而成的剑刃从颈椎处拔出,念灵顺势而起,与它瞬时结合。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它的名字:欲生。
与名字一同而来的,是境界的突破。
那满溢到无法再增长的灵府忽然松动,握住欲生的那刻仿佛产生了共鸣,瞬时破境。
满溢的灵力贯通全身,修复经脉残肢,柳云清只感觉到一身轻松,好似多年积压在心头的郁事都抚空了般畅快。
欲生被万千白气缠绕,她起身间挥动剑刃,仅是轻轻挥动,一道明锐剑气瞬时刮伤刘知越,让他猛地流下一道血液。
柳云清诧异地望向手中无比轻盈的欲生,再对上刘知越那双凌厉阴鸷的双眸,她再度握紧欲生。
右脚往后撤步,正欲起势挽剑。
哪知刘知越身体猛地战栗,忽然就地倒下,毫无知觉,再也没起来过。
柳云清抓紧欲生,在他身边不远处试探地踢了踢,未见动静。
她不敢冒险,还是将欲生对准他的颈侧,卯足了胆,才掐起刘知越的脉来。
……灵力与身体皆透支,难怪会倒下。
看着已然打起鼾来的刘知越,柳云清心底一瞬间松懈。
就在此时,鼠妖忽的动了一动,惊得才松懈的柳云清险些抓不住欲生。
“我……错了吗?”
这鼠妖好似忽地清明了般,喉间发出的声音不再是野蛮的嘶吼,突然说人话让柳云清一怔,抑制不住发出疑惑的声音。
“嗯?”
他没有理会柳云清的困惑,空洞地凝望着古刹顶端,既条理又悲伤的呢喃。
“我只是想好好生活,难道我们活该长在野草淤泥里,便就要一辈子存活在污泥肮脏处吗?”
鼠妖的身形逐渐缩小,最终化作成年男人的体型躺在那处,这般一看,身上的伤更是明显。
“我……只是想带我的孩子,好好的,干干净净的,享受阳光。”
“……这样就是错了吗。”
柳云清听懂后沉默了,虽魏依依早就给她作了心理准备,但听到鼠妖无力又悲戚的自问时仍是额蹙心痛。
良久。
“你没错,”柳云清回答道,“只是……生不逢时罢了。”
“生不逢时?何时是逢时?”鼠妖凄惨低笑,“妖物,终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柳云清一时沉默,以她现有的认知无法反驳鼠妖。凡人,修仙者,妖物,三者在现今无法平衡。
可她又为鼠妖惋惜,分明不是他们的错。
可最终她也只能叹气道:“你千不该,万不该,破了自己多年的修为。”